西楼月夜明如水

西楼月夜明如水

这丫头倒是对得起她的名字。”我捏了一把白鹿的小脸,与秋水一并笑了起来:“野得很。”

“我明明都猜出来了,你们还笑我!”白鹿气的鼻子都歪了吗,想来也知道这两句诗她不知道背了多久。

“嗯,厉害,奖励你吃饭。”我对秋水说:“你去问问今日御膳房预备的是什么菜式?在外面逛了这么一大圈,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我真是觉出饿来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小姐是个贪吃的。”秋水一边朝外走,一边笑我:“这台词我前几天好像听过。”

秋水一推开门,外室的清冷瞬间扑了进来,明明停着好几个宫人,却是万籁俱寂。若是从外面看进来,多半只要我跟白鹿这里还算有点人气。

我又控制不住地皱起眉来,怪不得整座皇宫都那么静悄悄的,一方面是有规矩拘束,另一方面,总在这种寂静里呆久了,人的精神也都被消磨了。

秋水匆匆而去,我顺着她的身影望过去,几个小太监一路面立刻跪了下去。这就是规矩,人与人之间从无平等一说,高低贵贱之分清清楚楚。

看着他们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我有些不忍,当年我被扔在林家无人看顾,就偷偷摸进尚算是暖和的祖祠里待了两个晚上。可是无论炭火烧的多热,理石地板依旧冷得透心。

我对白鹿说:“你去告诉秋水,不必在殿中布菜,直接送进内室来。”我不能坏了规矩,可我不在外面,他们也好偷偷懒。

没过多久,秋水白鹿带着小丫头拉开好大的阵仗回来了,手中捧的食盒精致贵重,叫我皱眉。

虽说御膳房是皇家的定然富贵,克也不至于给一个刚入宫的尚没有位分的小主用这么奢华的食盒。

“怎么如此招摇,里面装的什么?”

见我皱眉,秋水便屏退那跟着送菜的丫鬟,说:“并不是什么极为奢华贵重的菜式,小巧而已。只是……这是姝妃娘娘特意为小主准备的,与别的小主都不同。”

“姑母命人送来的?那倒……”我略微放下心来,干脆倚在榻上,点了点榻上小桌:“放这就行。”

“妹妹,我来迟了吗,可没错过什么好东西吧!”

我从榻上惊起,那人先声夺人,待话音已经落下,一个火红的身影才跃到了台阶上,正是柳见雪。

我连忙要起身,却被她一下按住,她一只手解开斗篷,将沾满了雪的斗篷随便团了团扔给了秋水。

“哎呀呀,笋干火腿,正是我想着的那个味儿!”才进来,柳见雪已经坐在了榻上,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靠,我又气又笑,坐起来给她让了位置。

“姐姐雪夜过来,也不怕路滑?”我逗她:“实不相瞒,今天绣鸳已经在路上摔了,你若是再来一次,算上我选秀那天,咱们三个倒算得上滑雪三姐妹了!”

“你就会拿这个吓唬我,要是真心怕我摔倒,有这等好东西就应该头一个叫人送到我宫里去,最好连你一起打包撞在食盒里带来,也省的我冒这样大的风险来见你!”

我跟柳见雪笑做一团,忙叫白鹿:“柳小主一身寒气,快叫烫了酒来,再加两片姜为好。驱寒是女儿家头等要事,万勿怠慢。”

秋水很有眼力,热情叫了门外的宫人一同去了小厨房,只剩下我跟柳见雪在屋里。

等所有人都走了,我心里忽然一松,一声叹气不知怎么就飘了出来。

“你瞧你,对着满桌的美食怎么还叹气,我瞧着跟我那里的并不相同,多半是哪位娘娘亲赏的吧?让我猜猜,是皇后呢,还是姝妃娘娘?”

柳见雪眼含深意,我便知道今天我乘着步辇转遍皇宫的事情她一定有所耳闻。

“姐姐知道我心烦,还来取笑。”我又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口气是永远叹不完了:“这些东西你若稀罕尽管拿去,我何曾想成为众矢之的呢?”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境遇。”柳见雪将我揽在怀中,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我:“你身份已经是这样了,再怎么挣扎也无用,这宫里,男人和女人的眼睛,都在你身上了。只是犹疑无用,自怨自怜更是无用!已经没有时间给你重整旗鼓了,这可不是一入宫就如同上了战场吗?”

我知道她是把整颗心都捧出来了,自然不会对她有丝毫隐瞒:“再不愿意,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既然无法改变,我也停滞不前。更何况,我就算再想躲、再避世,谁又能容得下我?”

柳见雪也着实愁得慌,她为我思虑,其实她的处境又与我有多少不同:“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是这个命运了,我以为我早就已经接受了,可是直到真正进来了才知道,哪有那么容易。”

“姐姐这样通透,又怎么会不懂。”我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已经没有绝对意义上的自由了,命运已经被框定,可是谁说带着镣铐不能起舞呢?”

“嗯。”柳见雪点点头,随即皱眉:“今天的事情着实凶险,这一招伏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拎出来治你的罪,我虽然在炕上坐着,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这算什么呢,姐姐不必担心。”我笑了起来:“今后只会比这更加凶险百倍千倍。但是今日她不过是仗着我刚入宫只能低眉顺眼罢了,要抬起头来,今后我会自己亲手去争。”

这话刚说完,外面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柳见雪忙收敛了想说的话,将脸凑到桌子上摆着的水仙花旁边轻嗅:“哎呀,好香!”

“可不是。”我见进来的是秋水和柳见雪从家里带来的陪嫁花早,垂眼道:“这些个香味出众的花朵里,就数水仙最好养活。”

“刚才我看到这花黄的鲜艳,还以为是宫里摆的绸布假花,谁能想到是真的。哎呀呀你这丫头,真是人人都当你是个宝贝,脸给你的花逗都与不同!”

“花早你倒来评评理,你们家小主是不是满口胡言!我瞧她就是变着法儿地想抢我的东西,拿两个小菜摆件也就罢了,哪天她要是把我的秋水也看上了,你岂不是就没人要了?”

“哪儿能呢!”花早跟柳见雪是一个路子的性子:“我们小姐从不喜新厌旧,她一向是照单全收,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们又互相打趣了几句,柳见雪就拉着花早走了,临走时果然把那一碟笋干火腿赖走了。

“明儿阖宫觐见,你快睡觉,明早我来接你时你若没个精神,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俩说说笑笑,挽着手送她出了宫门。我本来还想为她多备一个遮雪的斗笠,可巧一出门发现雪已经停了。月华如水浸宫殿,那两个梧桐树裹上冰雪一派晶莹剔透,真像是在月宫之中了。

“真美。”秋水在梧桐树下有些出神,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林怀恩的庭院当中有两颗梨树,虽然没有梧桐富贵,银装素裹之时倒是与此刻相似。

只是缺了一缕笛声。一曲,我们曾在月光中梨树下合奏过的笛声。

我本不愿在想起他,可林怀恩的脸还是在我脑海中浮现,不仅如此,还有他看向我时那极尽温柔的眼神。

再美好的回忆,如今都成了冷笑了。他亲手斩断我们之间的情谊,我又怎么敢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