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有你

幸好有你

翌日。纳兰府内,如往常一般,每个人都显得忙忙碌碌,互无交集,偶有一处仿若窃窃私语,待一细听,却复又安静。在这个宅院里,务事、禁言是彼此间的共识。

昨夜一夜不成眠,天刚蒙蒙亮雪梅便起了。她住的西厢房较安静,鲜少有人来往,姑母给她安排了丫鬟小翠来照顾起居,也算是有个伴了。小翠与雪梅年纪相仿,倒也贴心,方才出门时,见着小翠昨晚守夜竟趴在桌上睡着了。难为她,才这般年纪。

就是这样,也让雪梅动了恻隐之心,拿起小毯子轻手轻脚着过去给她披上。

走在后花园的石子路上,阶边绿草如茵,晨风微凉,桃花依旧红艳。雪梅虽稍感寒凉,也只是双手互搓着手臂继续向前。步至桃花树前,见着片片花瓣落满地,这凋零的每一瓣红,无不在渗透着凄凉。思及此,雪梅更不能自已。

家庭的变故,异所的陌生,人情的冷暖,此种种,足以将雪梅击溃。一次次,感觉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仿若是置于悬崖边,一丝向前,便可陷入万丈深渊。她站在那儿,一丝不能动弹,不可前进,亦无法后退,任那无垠的黑暗与彷徨彻底将自己吞淹。

闭上眼,伫立于树前,相对无言。另一处,也有一人,杵在那里,默默无言。

成贤不知是几时出现的,茕茕孑立,谓为神伤。他欲上前去,搭讪这位花仙子,却又不舍惊扰她。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啊,有着非比寻常的洞察力,他怎可能不感知到她的悲伤?他的心底,掠过丝丝的怜悯,和不可名状的痴心。他在心底暗暗发誓:定将她守护到底!

西厢房内,小翠惺松着醒来,揉揉眼睛,天已大亮,倏忽一下睡意全无。走到床前一瞄,哪里还有人?小姐!小姐呢?完了,失职了!小翠瞬间头皮发麻。急忙出门去寻找,东瞧瞧西瞄瞄,却又不敢开声呼叫。

却不料,梅小姐没找着,却远远看到了成贤公子。还想着该如何是好,却已来到了跟前。

“公子早安!”小翠欠身向成贤行礼。

“嘘!”成贤转过头,做了个手势,便又转过去。小翠顺着方向望过去,方知梅小姐在那里。

我见犹怜,却又如此美丽。小翠皱起眉头,鼻子感觉透不过气,呜呜~

良久,雪梅终于拉回思绪,略感凉意,遂欲回去。转身,才发现成贤哥哥和小翠皆立在那里。

“梅小姐~”小翠叫着,碎步至跟前,“可以用早膳了,小姐。”

“嗯!”雪梅努力聚了聚神。

“梅妹妹,”成贤走了过来,和声道:“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嗯!”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雪梅看到了坚毅的勇气,“谢谢成贤哥哥!”雪梅说着一边颔首致意。

“梅妹妹,于我,无需言谢字!”成贤语气坚定,充满诚意。

雪梅望着他的眼睛,捕捉到的信息令她不得不点头应允。末了,雪梅一侧身,便绕过成贤身边走回去。机灵的小翠也立即碎步跟上去。

“小翠,”成贤转过身,叫住小翠,“照顾好梅小姐!”

“嗯!”小翠使劲地连点头。在这个纳兰府里,她内心里谁都不服,唯独对这个纳兰公子,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纳兰府的厅堂里,管事的凤姑侍候着觉罗氏用膳,边絮絮叨叨地闲聊着。凤姑年纪四十出头,打小被卖进纳兰府作佣,一直效力纳兰府未曾嫁人。大宅门内历久经年的磨炼,炼就了她圆滑世故,见风使舵的特性,甚至于有时的不可一世。

“凤姑你以为呢?”觉罗氏眼眉未抬,悠悠问道。

“这样对她已经太可以了,夫人,可算是仁至义尽了!”凤姑那张结实得针扎不入的老脸,说话间赔着笑,五官即刻扭作一团,“夫人宅心仁厚,面面俱到,梅小姐有您这位舅母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嗯!也是,我也算没亏待她啦,很多时候,是命!得认命!是她没那个命!”觉罗氏一副自信笃笃的样子,仿佛自己就是济世活菩萨。

另一处,雪梅西厢房内,欲坐下用膳,小翠则立于旁。

“坐下一起用膳吧,小翠!”雪梅望向一旁的小翠,示意她坐下。

“不不不!”小翠连忙摇摆着双手,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姐您慢用就好,不必理我!”

“这儿也就你我二人,不必见外,一起用即可,切莫拘束。”雪梅坚持道。

“谢谢小姐,这万万使不得,不可乱了规矩才好啊!”小翠面露难色,感动之余却又手足无措。

“无碍!”雪梅站起来,拉过小翠的双手握在手里,“不必惊慌!我于此也无姐妹,日后就与你为伴了。”

“明白的,小姐!”小翠有点受宠若惊,不住地点头,“小姐身份尊贵,怎可纡尊降贵,与小的一起用餐呢!”

“我现如今,身世倒与你无异,何来尊贵可言!”言及伤心处,雪梅仍是难受,“一切浮华皆是梦,何谓贱来何谓贵?”缓缓神,雪梅故作轻松状道:“好了好了,以后我俩二人私下就无需太多规矩了,就以姐妹相称吧!眼下,也就有你与我为伴了,我感激你尚且不及,还谈何尊卑!快快坐下吧!”

“谢谢梅小姐!”小翠顺势坐下,感激涕零。打小进入纳兰府,一直颤颤兢兢地做人,谨小慎微地做事,也不曾听过暖心的话。危急时刻,更是人人自危,何曾有过这般待遇。这位小姐,举止端庄,美丽高贵,尚能待下人如此平心静气,怎不叫人感动呢!

“小翠,你在纳兰府当差有多久了?”饭间雪梅问道,“在这儿做得还习惯吗?”她非常想知道,寄人篱下到底有多难。

“梅小姐,你有所不知呀!”小翠放下筷子,望向雪梅,“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能进这么大的王府当差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至少能吃饱穿暖了,哪里还有不习惯的。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常常饿肚子,去讨饭都没有地方讨,后来我八岁就被卖进王府了,还好进了一户好人家。”说完小翠笑了笑,竟无半点忧伤。

“那……这里的人对你好吗?”雪梅继续问道。

“……”小翠转头左顾右盼了一下,嘴巴靠近雪梅的耳朵说悄悄话:“这王府里,就属容若公子最好了,嘻嘻!”

……

这天,小翠陪着雪梅在后花园散步,边逛边聊些儿时趣事。“小时,我甚是捣蛋,常常在管事姑姑的刺绣上用笔墨给它画蛇添足,在值夜的大叔脸上画猫猫。”雪梅说着,沉浸于往事难掩笑意,“父母亲甚感头疼,觉着女孩子家家的应当文静些,怀疑是否是把我生错了性别来着。”咯咯咯!小翠与雪梅齐笑出声。

“梅姐姐小时真是活泼可爱呀!”小翠最爱听雪梅的趣事,那对她来说是如此的新鲜有趣。

说真的,要不是家庭突遭变故,悲伤二字向来是与雪梅不沾边的。以往,家庭富贵,承欢父母膝下,享受着掌上明珠的呵护。雪梅自小冰雪聪明,不但女红无师自通,琴棋书画更是样样拿手。雪梅,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外加几分天真烂漫。父母亲疼爱她,让她自由成长,所以,她并不像别家的小姐那般沉闷。只是,此处初来乍到,而丧亲之痛又难以平复,才郁郁寡欢了些时日。她平日里没那些千金小姐的娇气。

“梅姐姐,咱俩去抓蝴蝶吧!”看到远处有几只彩蝶飞舞,小翠拉起雪梅欢呼道。

“啊!”还没反应过来,小翠已把她拉出好远,她越来越喜欢这位姐姐了。

她们追呀!赶呀!欢喜得咯咯笑,暂且将一切烦恼都抛之脑后。突然,“啊!”的一声,雪梅应声而倒,她绊到了石头。

脚踝刺痛传来时,雪梅的眼泪都上来了。真疼!

“梅姐姐梅姐姐,”小翠叫着冲过来,“怎么样了?”

“没事!”雪梅拧着眉,试图坐起来。

“伤着了吗?”一个男声突然传来。

两人同时侧目,异口同声:“成贤哥哥!”“成贤公子!”

“让我看看,”成贤扶她坐起来,从她的表情可以确定,好疼!

“崴脚了!”成贤检视了一下对雪梅道。

“啊!那怎么办才好,公子?”小翠急道。

“到我房里取金创药来,快!”成贤望向小翠道。他平日里经常舞刀弄枪的,这些都是常备药。

小翠速去速回,很快取回了药。成贤接过药,便要脱下雪梅的鞋子。“不要!”雪梅欲要逃避,腿却不听使唤。

“不想变成瘸子,就让我给你上药!”成贤眼睛里的坚定,不容抗拒。你我之间,无需避嫌!成贤在心里,补上这一句。

“疼的话,你就叫出来吧!”成贤说了这一句,便把药倒进右手里,左手握紧她的脚跟,右手覆上使劲搓。

“啊!”雪梅叫了一声立刻咬紧下唇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生生没让它下来。

一会,成贤便上好了药,“脚有些肿了,暂时不能穿鞋了。”

“拿着!”成贤把脱下的鞋递给小翠。

“……哦!哦!”刚才那一幕,把小翠都惊呆了,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接下来的这一幕,更令小翠完全被定住。“我背你回去吧,你的脚不能用力,要歇息几日才好了。这几日,我会过去给你上药,你好好歇息便是。”成贤说完,便转过背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雪梅先是犹豫了一下,似是感受到了容若的决心,只得乖乖地把手搭上他的双肩。成贤双手绕过雪梅的背,稍力一起,便轻松地把她背起来了。

谁都不发一言,静静地走着。趴在成贤的背上,异常温暖。小时候,雪梅也曾这样,在父亲宽阔的背上徜徉。

成贤小心翼翼地走着,紧紧地把她锁在自己的背上,很轻,却又像是最重的份量。任荣华富贵浸染,却一直找不到心之所向,但在这一刻,分明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