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功成万骨枯

将功成万骨枯

官道上,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追赶着前去的大军,为首的不是别人,而是少帝身边的内务总管程公公。

八百里加急,倒也赶上了开拔四日的镇南大军。

“圣旨下,皇甫将军接旨。”程公公赶上大军后,不由分说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镇南将军皇甫谨言行军途中言语不敬,致樊峪老将军含恨而终,罚皇甫将军俸禄一年。

郑,莫二将,罪不致死,特封郑淳锋为中郎将,谥武安,封莫绍铮为虎威上将,谥忠勇,遗属领黄金百两。

值此多事之秋,望镇南将军知人善任,赏罚分明,切勿肆意斩杀国之栋梁,若然,国无可用之将,将无可用之兵,切记。

镇南大军五日之内必达戍守之边关,若五日不达,朝中将换将戍守!

钦此,谢恩!”程公公如实宣读圣旨,令皇甫谨言颜面尽失。

随军将士纷纷谢恩,唯有接旨人伫立未动。

“皇甫将军接旨吧。”见皇甫谨言无反应,程公公直接把圣旨塞进他手里。

皇甫谨言必然也是做不出公然抗旨的行为。

“皇甫将军,按旨办事,切勿再行差踏错。”程公公临行前不忘小声嘱咐,见皇甫谨言依然没有缓过神来,程公公不免微微摇头,便回怀安复命了。

而此刻的耶律济世已经率领燕云十六骑把漠西王城天远,团团围住。

“大王,已围城六日,是攻是守?”石将军跪地询问耶律济世的意见。

把天远城团团围住,由耶律济世亲自镇守,再由燕云十六骑把守各个方向,杀尽漠西所有援军,正是为了给耶律济世时间养伤,石敢问才与一众副将商讨出来的策略。

如今六日已过,漠北铁骑以逸待劳,把漠西残部皆被绞杀,天远城中更是鹤唳风声,此时攻城乃最佳时机。

“继续围,把漠西各支首脑的首级挂于天远各个城门前,轩辕赤若是出城一战,我敬他是条好汉,给他个痛快,若依然紧闭城门,则必然有诈,派颜铖再探。”数日来舟车劳顿,六日来不眠不休的耶律济世端坐马背,看不出有丝毫倦态,更看不出他后背新伤刚愈,正是伤口痛痒难耐,需要卧床静养之际。

他一如往昔,策马风流,快意疆场。

“回主上,末将探得天远城内各入口都埋了火雷,若贸然攻城只怕死伤惨重。”第七日破晓时分,颜铖再次潜入天远城,探得重要军情。

“做得好!叫玄靖,白景日夜不停地挖。”耶律济世站在王帐的地形图前,拔去天远的漠西的鹰隼旗,换上漠北的天狼旗,不时看向漠南的黑虎旗,思绪已远。

“启禀大王,玄靖率天策军于天远城东十里不眠不休连挖三日,已功成。

白景率奉天军于天远城西十里连挖四日,已就绪。

只等大王一声令下,水淹天远!”颜铖亦是不眠不休,来回传信。

“好,放狼烟,攻!”耶律济世兵临城下围了七日,终于等到攻城之时,一时间意气风发。

“大王,不等入夜,攻他个措手不及?”石敢问上前阻拦。

“此一役,漠北灭漠西必然青史留书,本王要赢得堂堂正正,永镇漠西,让漠西遗民永无复国之念!

石将军,传将令,攻!”此刻的耶律济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耶律济世生而为将,为漠北一统天下而来,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实在不应去困扰他。

狼烟起,战鼓擂,天远东西两侧涌来了玄靖,白景连夜开山挖渠,引来的百里以外的漠河水,直冲天远主城,天远城内军民纷纷目睹洪水奔袭,若开城门则兵临城下,不攻自破,而且天远百姓并不知城门口埋了火雷,贸然开城门,只怕会引爆火雷。

如若不开城门,只能全城淹灭。

显然,轩辕赤仗着天远城易守难攻,城内粮草丰腴,想耗尽耶律济世的军粮,没想到他守到最后,耗光了自己的所有援军,还等来了这国灭、城破、家毁的结局。

现在进退两难,而耶律济世又嗜杀成性,漠北“杀神”的头衔不知染了多少鲜血。落在他的手上只怕生不如死,可事已至此,漠西大军连出城一战,战死沙场都没机会,轩辕赤悔不当初。

“大王,有暴民意欲开南门逃生,是杀还是放任自流?”漠西大将进宫回报紧急军情。

“拦住,绝不能让暴民靠近城门三十丈,拦不住便杀,不必进宫回报,死在自己将士手里和死在漠北人手里又有何区别?”轩辕赤已经无计可施,只想凭借城门口埋下的火药,多炸死些漠北军。

“大王,快想办法啊,冯将军,冯将军会来勤王的吧?”漠西大妃此刻万分焦急。

“冯将军的首级已挂在北城门三日有余,路将军的首级被挂在了南城门,卫将军的首级被挂在了西城门,还有孙将军父子皆被枭首曝尸东城外。

卿雅,为夫也无计可施,黄泉路途漫漫,你我夫妻情深,携手共赴黄泉何如?”轩辕赤也是无奈。

大妃早已看出端倪,只是连她的夫君,一国之君都如是说,瞬间失去了挣扎的勇气。

“可是,可是,我们的晟儿,晟儿是大王的血脉,天远轩辕氏的传人,晟儿不可以,不可以啊!”轩辕卿雅已打算和夫君一起殉国,以一国之母的名份死去,好过任人践踏,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自己的孩儿。

“卿雅,大势已去,祖宗家业,天远轩辕氏到为夫这再也无法延续下去了,你忍心让晟儿一生忍辱负重,背负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吗?

再看外面的耶律济世,如日中天,你让晟儿往哪逃?

晟儿以后何以生存?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一生藏头露尾吗?我漠西皇室不屑如此苟延残喘!”轩辕赤的话彻底打消了卿雅保存自己孩儿的念想。

而天远南北城门口早已血流成河,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抱着侥幸心理企图出城投降,可漠西守军死守城门,杀了一批又一批手无寸铁的百姓。

最后,连守城将士也不忍再下手,“将军,在下为将不是为了残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是为了杀敌,如今众志成城,尚可一战,可隔着城门残杀百姓,在下百思不得其解。”越来越多将士听了这小卒的话,纷纷开始犹疑,眼看昔日的父老乡亲,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守城将领们开始退却。

很快,就有身强力壮的冲出防线,可惜才踏出几步,就引爆了火雷,粉身碎骨。

百姓与守城卒都惊住了,原来城门口埋了火药,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贼将要进来,也要付出血的代价,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愿等死,也不愿被炸死,没人知道通往城门的路还有多少火药。

此时,漠西王宫冒起了冲天的火光,轩辕赤不愿富庶的王城拱手让人,也不愿自己死后尸身为漠北军践踏,竟然携大妃自焚于王城之中。

王城内外皆惊叹,有感于国君虽败不降的气节,纷纷不再往城外逃,一来逃不掉,二来即便侥幸躲过火雷,城外的漠北军虎视眈眈,也绝无生还之可能。

国君已率先垂范,纵使国破家亡,绝不留下有价值的东西供仇人享用。

于是,百姓纷纷毁去附近的屋舍田地,瓦肆勾栏,能砸的砸,能烧的烧,守城士卒依然坚守岗位,盼着漠北军能攻入城,盼着火雷引爆,盼着自己能上阵杀几个漠北士卒,可终究什么也没盼到,只有滔滔洪水来势汹汹。

水淹天远,七日后,洪水才被引回漠河,大漠中的塞外江南,历史名城天远变成一座死城。

无一人一畜生还,漠西亡,轩辕氏灭,连事先埋在漠西城门口的火药也因为七日的洪水浸泡,竟悉数失灵,漠北军掘地三尺,挖出所有浸水的火药,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火药竟然只有极少数被漠西百姓引爆。大部分原原本本地埋在地底下,等待漠北军。

耶律济世的计划是漠西城内乱,由漠西百姓开路,一旦有百姓冲出,便是他挥师攻城之际,可是他却算错了,火药自始至终只爆了几个,而且再也没有动静了,没想到漠西百姓都能如此有气节。

可见,漠西虽偏安一隅,但如若有一统之意,绝对是可怕的敌人。

数日后,漠北军把挖出的火药堆于天远城东西两端,用漠北军自带的火药引爆玄靖和白景挖出的引水渠炸毁,并派重兵把守。

天远已归漠北版图,自是要杜绝再被水淹的后顾之忧。

昔日金碧辉煌的漠西王宫如今已是断瓦残垣,漠西王族的尸身已无踪迹可循,怕是随着这洪水汇入了漠河,流向更远的地方,他们会看着耶律济世一统大漠,一统天下,他们的怨念也会看着耶律济世孤独终老,一生爱而不得。

轩辕赤的刚烈也震撼了耶律济世,虽然轩辕赤无远见,无野心,亦用错对敌策略,但如若一开始,轩辕赤便正面与他的漠北军硬碰硬,又或者天远城附近没有漠河,那以漠西军民的刚毅,只怕都是一场硬仗。

哪怕亡国灭种,也毅然不让敌人讨的一点好的民族,委实可怕,这和凡事言利,动辄割地的南朝完全不一样。

大漠中富庶,却疏于练兵的漠西尚且如此难对付,那兵强马壮的漠南,岂不是更难了。

只是已在父王面前夸下海口,要一统大漠,漠南的那场硬仗,只怕是避免不了的。

这也难怪,他提出一统大漠时,高氏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明显是想他在远征漠西,漠南途中,反被漠西漠南打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