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寻乌文学 文‖黄雪梅
一讲到我这个婶婶，我不由得就会想到“女中豪杰”这个词。也许是因为她的独立，她的能干，她的豪爽，她的明事理，她的好学……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她很普通。她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而已，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像她这样的人了，一辈子为家操劳，无私奉献却又默默无闻。
这个婶婶，确切地说是我老公的婶婶。
刚认识她的时候，我有点惊讶于她的个子竟是如此娇小，多岁的人跟一个四五年级的小学生差不多。她穿得非常朴素，头发修剪得短短的，俗称男生头的那种，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
我在婶婶居住的村子里教了两年书，我们也在两隔壁住了两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发现她经常不在家，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我就问她：“婶婶，你是做什么的？早上我还没起床你就走了，中午饭也不见你在家里吃。”
她说：“我卖茶叶呀。”
我更加迷惑：“我家的茶叶产量比你家还大，可是茶叶一做好基本上就被订购完了，只需要送货、收账。你家的茶叶是怎么卖的？”
她说：“哎呀，你不知道，我家要是只靠自己家种的这点茶叶过日子，我哪有这个本事送儿子去上大学啊？”
仔细想想，还真是的！婶婶家的田地不多，也就够他们自己吃饭。茶叶也不是很多，老俩口平时的生活开销没问题，但是要供一个大学生可没那么不容易。除了学费，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费，如果没有其他收入怎么成呢？说起这个婶婶呢，也真是挺有志气，要知道在这样的小山村里面可没几个大学生。一个原因呢，是日子的确苦，所以村里的孩子基本上初中一毕业，家长就让他们跟着更早出去的人打工去了，最盛行的就是做衣服，我敢打赌，那里百分之九十的人出去打工都是做衣服。还有就是他们的教育观念，觉得读到书来也没什么用。可偏偏婶婶就大力支持儿子上大学。这样一来，却也让她的生活压力剧增。
在农村想赚钱可真不容易呢，据我所知，村里除了卖猪肉的，卖豆腐的，一个合作社，小学门口的一个小卖部，一个载货的，也没有别的什么生意人。幸亏家家户户种了些茶叶，这茶叶在这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气，于是头脑活络的婶婶便每天都到镇上去卖茶叶。她并不是特别能说会道，但是很善解人意，说的话很中听，所以人缘很好，时间一长，有了很多回头客，只要他们买的茶叶一喝完就会主动打电话给婶婶，让她第二天送几斤过来。婶婶腿脚勤快，和镇上的人不仅混得熟，而且谁家住哪条街多少号她都一清二楚，她的茶叶生意就这样慢慢地好起来了。
有一天午后，我正在家门前的院坪上眺望对面的青山，忽然看见一个女人骑着一辆崭新的女装摩托车从小道上向我们家这个方向驰来，我有点好奇：这谁啊？这个村的人我都熟啊。这是一个寻乌县非常偏远的山村，叫竹岭。这个村里平时能看到的除了老人，就是孩子，年轻人基本上都外出打工了。我平时所看到的骑摩托车的都是男人，而且他们骑的都是嘉陵摩托，我还没见过哪个女人骑摩托车。正想着，人和车已到眼前，原来是婶婶。
我吃惊地问：“婶婶，你什么时候买的摩托车？你什么时候学会骑摩托车的？”
婶婶看着我，笑得合不拢嘴：“刚买的，一买到老板就教我骑，很简单的，我一下子就学会了，就慢慢地骑回来了。”
我真服了她，这么陡这么弯的路，她也敢自己一个人骑回来。
没一下子工夫，我公公婆婆、叔叔，还有隔壁周围的邻居都围了上来，对着摩托车又看又摸，问这问那，赞不绝口。
如果放在现在，即使是小车大家也不会觉得稀奇了，但是在十五六年前，村里几乎没有一辆女装摩托车，大家自然觉得新鲜，特别是一个女人骑摩托车，让大家更感到不可思议。
有人酸溜溜地对婶婶说：“阿莲?埃?这几年寻到哩好多的钱。”她说：“我有什么钱，你们的钱袋子才是都装不下了。”又有人问婶婶：“平时看你这么省，现在怎么那么爽，舍得花这么多钱买摩托车了？”
我听了也有点好奇，婶婶的节俭我是知道的，每天她家餐桌上有什么我都非常清楚，基本上都是她自己家里有的。咸菜自己做的，蔬菜自己种的，鱼自家鱼塘养的，除了这些很少能看见其它菜了。她身上穿的是十多块钱的上衣，十多块钱的裤子，十多块钱的鞋，你别看她身上穿的衣服便宜，镇上卖的这些廉价衣服就适合干农活的农村人穿，耐磨。难得见她肯花几千块钱来买这么大件的东西。
她笑呵呵地答道：“哎呀，骑脚车骑怕?健！?
大家听了，都知道这是实情。还记我刚嫁过来的时候，经过这段路时我在车上晕得我七荤八素，我曾经跟我老公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地说过：“有句歌词说山路十八弯，你家乡的山路何止十八弯？”他听了笑而不语，表示默认。
现在想想婶婶每天骑脚车在弯曲陡峭的山路上，不必讲冬月的凛冽风霜，也不必去讲夏日的酷暑难当，她吃的这个苦也不比天天在田间地头埋头苦干的村民少啊。
后来我考到了县城教书，但是放假的时候我老公还是会经常开车载着我们回乡下，理由是乡下的空气更新鲜，其实我知道他是记挂家里的老父老母、叔叔婶婶。
一回到老家，婶婶就会过来打招呼，并且交代我：“雪梅，我菜园里种了很多菜，雪豆子、茄子、南瓜都有，你想吃什么自己到菜园里去摘。”我听了非常高兴，她自己种的菜纯天然，无公害，种类还多，还记得以前曾在她的菜园里割了一个大大的白菜，吃起来鲜嫩可口，一大家人吃了两餐才吃完。我问她：“婶婶，你现在还卖茶叶吗？”她说：“还在卖。我们比不得你哦，你是食公家饭的，我们不做就?邮车摹！蔽宜担骸吧羯簦?你也不要做得这么辛苦了，反正阿善大学毕业了，也找到了工作，你还有什么愁的？” 她说：“他现在也不容易呀，刚出来的大学生，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他以后还要买房子、娶媳妇，我要给他存点钱。”我不禁暗暗佩服她，她小小的个子里，仿佛有巨大的能量，做生意、种田、种菜、做茶叶、养鸡、养猪、炒菜做饭、洗衣服，一样都不落下。
婶婶的儿子阿善虽说在家的日子不多，但是特别能体会父母的辛苦。在福建厦门上班，工作努力，且省吃俭用，不过两三年就在那里又买房又买车，还娶了媳妇。我问婶婶：“婶婶，阿善这么能干，这下你就不用操心了，待在家里享清福吧。”她说：“唉，他也不容易，每个月要还房贷。挣得多，花得也多，趁我现在身体还好，我能做多少就多少，虽说帮不上他的什么忙，但还能存一点钱来养老，也是减轻他的负担。”你瞧，她就是这么勤奋，考虑得也很长远。
后来阿善有了孩子，当上了阿婆的婶婶高兴得眉开眼笑。立即打点东西到厦门去帮忙带孩子。出发的时候我看了一下，那何止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糯米压的黄酒、黄澄澄的茶油、家鸡蛋、黄豆，连蔬菜都带了，大包小包的好几袋，我笑着对她说：“婶婶，大城市要什么没有，还要你带那么多东西出去？”她自豪地说：“鸡鸭是我自己养的，茶油是自己摘的果榨的，黄酒自己做的，蔬菜我自己种的，大城市的东西哪有我的东西好啊？”
农村人啊，总觉得自己家里的东西最好的，新鲜、天然，确实也是如此。
据我所知，现在的老人家都非常害怕到大城市去带孙子孙女。第一是因为到了大城市，人生地不熟，虽说可逛可玩的地方多，可是没有人陪伴不敢出门。其次是不会讲普通话，不仅跟儿媳很难说上话，出家门后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沟通，去了难免会觉得孤单。还有一个原因，年轻人家里全都是现代化的高科技产品，连看个电视都不会调台，什么都要从头学。不知道婶婶出去之后会怎么样。
后来，婶婶和阿善一家人回老家来过年，我问她在大城市还习惯吗？她说：“还行，不过我还是愿意待在老家。你叔叔身体不是很好，他一个人留在老家，我不太放心。”原来婶婶学普通话特别快，虽然不标准，但是买个菜，问个路，就没有问题。家里的电器也很快就学会了使用。阿善又孝顺，傍晚有空又会带着全家人到附近的公园走走，再加上小宝宝那么可爱，生活倒还是挺适应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叔叔。我说：“为什么不把叔叔也带出去呢？这样你也更有伴啊。”她说：“你叔叔不想出去，就愿待在老家，随他的便吧。在外面，我每天都会打电话回家，知道他没事就行了。”
如今婶婶已经有两个孙女了，继续在阿善家里帮忙带孩子。唯一不同的就是阿善从厦门调回了赣州工作，把家安在了赣州。去年我经过赣州，去了他家，还结伴去了赣州自然博物馆参观。我发现婶婶身体还是那么硬朗，看上去容光焕发，穿着也时尚了起来。她很乐意跟我们出去玩，虽然不识字，但展厅里陈列的那些瓷器古董她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我帮她在景区拍了很多照片，她也是落落大方，非常配合。参观完了我们来到餐厅吃东西，她也很享受。我不禁感叹：这样的老人真的是个宝啊！
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我忽然觉得她很了不起！老一辈人生活的艰辛或许我体会不了，吃糠咽菜的日子没有经历过，更不必说挑担负重田间奔波，但是我知道人生不易，她总是能够泰然处之，笑看风雨落山前，斜阳又西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