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烟雨

第四章 烟雨

我还未推门,门已开,眼前是问音,一脸担忧:“公子,听见门外有声音往这边来,我起来一看,公子不在屋内,奴与思悦正要去找公子呢!”

听到问音以“奴”自称,我瞪了她一眼,想想,总让这两人提心吊胆的,着实心里过意不去,不过也假装若无其事道:“无事,公子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不必大惊小怪。”

进得里屋,思悦睡眼惺忪的样子让我一阵内疚,赶紧对两人说:“我知道,你俩担心我初入江湖,诸事不懂,又胸无丘壑,不免吃亏,又或有意外,但我始终不能总在魔域那片保护屏障下,终此一世,这天地如此广阔,不出来走一遭,那这活着还有何意义呢?”

两人知道我打定主意,便是撞了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也就不会多言,看我坐下了还将怀中的琴紧紧抱住,那棕色布块破了个小得有些可爱的洞,问音关切地请示:“公子,明日一早,我就出去买块一模一样的吧?”

我低头看了看,想起刚才旋转的身影来,随口说:“嗯。”

两人见我无事,便各自退出了里屋。

我轻轻取下这灰色的绸布,打开盒子,将琴取出,摸摸龙池里的“凌龙”二字,这二字平常是看不见的,只有沾上我的血时,才会显现,琴身放平后,看着这面上的七玄,还有这天蚕丝,抚摸着这白白的天蚕丝,想起了娘亲,娘亲曾有一次抚着琴弦,眼飘窗外说:“这是他特地从天山寻得。”

我问娘亲:“他是谁?”

娘亲忽而转身回了紫华宫,接下来的半月里,无论我请安多少次,不曾有娘亲的只言片语,令我一度彷徨不已,最后还是娘亲身旁的‘洛月’姑姑让我练好那首《烟雨》,又在娘亲的紫华宫前弹了三日,才得娘亲一句:“去青龙殿住一日吧。”

终于,娘亲同我说话了,这一语胜千言,自那之后,我心中疑窦丛生,却始终不敢再问一字,娘亲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其实,这也是我决意出来看看的原因之一。

这三日里的紫华宫《烟雨》,从此便刻入了我的骨髓,时年我值六岁之际,不甚懂得什么是“烟雨”,而今亦不太能明白其中深意,只一直好奇一首曲子,何以称《烟雨》?

突然,我很想念娘亲,顾不得已是半夜,弹起《烟雨》来,这不是我练得最多的曲目,曾经的回忆,却是让我刻骨铭心。

指落,声起。

眼前,一景跃然而上。一湖,那水轻轻地,缓缓地,静静地,水汽氤氲,又不失明晰,叫人连起伏的呼吸声都能分得一清二楚,忽而来了只燕子,衔着一小支短平的嫩柳,似乎故意从那湖面掠过,逗起湖里的几条鱼儿跃出;而后复归平静,转眼间,湖心,多了恰好容得下两人的小船,一男一女,嘴唇微动,好似在说着什么,细看,湖面升起些白烟来,脸目朦胧,不甚清晰;倏忽,湖边,一颗小石子激起了朵朵水花,乍一看,原来是娘亲,随着转过的头,那如弯月的眉,似秋水的眼,伴着春风般的笑,我不敢深呼吸。

我见到了娘亲,不在魔域,也不在梦中,在这里,在湖边,正待我叫娘亲时,她却转身离去,我猛然伸手一抓,方才之景瞬间消失,看着伸到半空的并无一物的手,我才回过神来,一切不过是随我刚才弹琴而出的意象,做不得真。

这时,门外似乎有些嘈杂声,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在了门上,一声赞美:“好曲。”

我没想到一时的心血来潮,会惹起这般风波,我赶紧收起琴,放入盒子,示意问音开门。隔着屏风,我感觉到,那人直直的眼光向我而来,穿透了眼前的画屏,我前面的棕红盒子一览无余,于是,我迅速将手边的灰布覆于其上,这才听他转而询问:“不知,可否入内?”

当然,他指的是外屋。

我不知所措,一时语塞:“请...请进...”

“公子?”思悦的声音传来,我才发现她早已站在了我身边,问音则是立于门后。

“吱......”门开了,手中的盒子自是随着我出了里屋,眼前出现的是那一袭白衣,还如白日,我这才好好注意他脸上的那面具,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尤为强烈,但我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我眨了一下眼,索性不去回想,看向他,虽是隔着那面具,但不多时前的那绝美容颜现于眼前,这似乎抹去了我心底的丝丝愁绪。

“不用担心,外面我已让展辰处理。”他温和地说着,自然地坐到了席子上,就如在自己家中。

见他这泰然安若的样子,我先前起伏的内心,此刻不知为何变得平静无波,居然感觉到甚是轻松,我不懂这代表着什么,只是对此感觉很是喜欢,竟生出想要一直拥有的念头来。

身旁的思悦和问音明白了方才他的话,即使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也未出门查看,反而来到我的身旁,一左一右立着。约摸半刻钟,他的护卫展辰迅速向这边走来,站在门前,腰微向前倾,右手搭在握着剑的左手上,执以君臣之礼,说道:“公子,已经办妥。”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展辰便退下了,还关上了门。我斜眼见门上的影子没人那么高,但也可想象门外之人身体的协调,我心想:果然,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把武功练得那般好的,更何况在这么一个人身边。

我想找点什么词来形容坐在这的人,一时发现,想不起这世间能形容出他的词。我把盒子放好,缓缓坐下,他自坐下后,就没再说一句话,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小口后放回了桌,当然,面具下的那张脸究竟是何表情,无法看出。

这是第一次有陌生男人进入我的屋子,虽然,与他不是第一次见面,但终是才认识不到一日,我觉着有些不合适,想着如何说,他才离开,可一时不知用何借口。

我们两人都不说话,就这般静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儿,许久,他起身了。

我还以为,他准备离开,没想到,他开口:“方才听你弹得的一曲,应是还未完吧?”

他这一问,把我惊住了,我弹了这多年,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却是从未想过,此乃未完曲。自娘亲对我生气的那次起,我便明白此曲的特别,他的这话,我不禁又想起了娘亲,以及娘亲那日的神情来,脑海浮现娘亲的面容,我心底总是有些莫名的悲伤。

他许是察觉到了我神伤,便细说起来:“几年前,我偶然在伏鱼城的一片竹林中听过一曲,一位恩人所抚,那位恩人满头白发,双眼有疾,喜戴一块棕色布条,那曲与你方才之曲甚为一致,只是多了后面一段。”

他坐回了席子,又倒了点茶,看向我,又道:“是以,有方才之问。”

我听此言,心有些紧,顾不得其它,赶紧问:“那人是谁?他怎会弹这曲子?他在哪儿?什么样的棕色布条?”我一激动,连连问了他许多问题,他该是觉得我这样子十分无礼吧。

见我急切,他将端起的茶放下,言:“你这问题太多,我所知甚少,怕是不能如你所愿,皆能解疑”他整理了一下膝盖上的外衫,待得上面的一粒灰尘缓缓落下后,又补充,“不过,我会将我所知,尽数告知,但在这之前,你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这话让我稍微静了下来,我说:“好,你问吧。”

虽然戴着面具,但这瞬间,让我感受到,他问得十分郑重:“你弹的这曲叫什么名?”

我知,他既如此说,那必然当以诚相待,便毫不犹豫答:“《烟雨》”

他点头,“嗯。”

我可以问了,便趁此:“你说那人满头白发,是位老者,对吗?”

“是,也不是,那里的人称其‘湖雨翁’,不惑之年,却一头华发,乃因年少之时,经历非凡,一夜白头。”他话里有些愤怒。

“那里的人?”我皱了皱眉。

“‘湖雨翁’的身边人。”他答

“那他到底是谁?”

“恩人并未与我说明身份,我与恩人相处不到三日,便离开了,后来到那地寻找时,已不见踪影,此曲我也只听过一次,甚是不凡,便记住了。”听到这话,我有些失落,想来,问他是在哪里遇到的,怕也是白问了。

“那他眼睛为何有疾?”

“也是那次经历,受伤不治,恩人恐怕也不想治吧,便也就选择蒙上布条了。”听他这般的猜想,我有些难受。

“你为何说他喜欢戴棕色布条?”

“恩人让我自行取药时,见得抽屉里的布条皆是棕色”说着,他的眼神落在了我的盒子上。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就是这个颜色吗?”我指了指桌上的盒子。

他点头:“果然聪慧。”

我想,这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不管他找没找到,我都要去看看。

他对我的态度,好似比之前更缓和了,也许,他也觉得我和那位“湖雨翁”有些什么必然的联系吧。

我想请他陪我一起去那地看看,但总是叨扰别人,不是我的风格,便决定问清地名后,自行去查查:“那是哪里?”

“伏鱼城”他答得很干脆。

我们都没再说话了,他端起桌上的有些凉了的茶,喝完后,温柔地说:“安心休息,寻人之事,明日再行计划。”然后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