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春风

泣春风

烛火摇曳中,苏棠梨深吸了一口气。

她只是一时冲动,未曾想吴予安与柳家小姐的大婚之日,他竟然会将她一同带回来。

这于理不合,对柳家来说更是耻辱,就像四百年前的她一样。

果然哪怕转世了,秦流风依旧不是个好人!

自从苏棠梨从乾坤袋内逃走后,枫虞山就派了几个弟子守在吴家,好在弟子们没见过她的样貌,此刻吃了药怨咒不显现出来,弟子们也认不出她是妖怪。

就要…就要杀了秦流风了,她要把当初的债一一讨回来!秦流风杀了她苏家上百人,她要将他碎尸万段,再让他魂飞魄散。

她不会让他好过的!

正想着,未曾想吴予安先到这厢房里来了。

这厢房是为她临时备下的,此刻刚过黄昏,怕是酒没过三巡,吴予安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跑到这里来了。

吴予安这般做派苏棠梨自然不爽,转世后他只比前世更加品行恶劣,想起前世之事,苏棠梨紧紧咬着牙,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牙被咬的“咯吱”响。

“娘子这容貌,虽做妾委屈,但娘子放心,我不会亏待娘子的。”他款款走过来,瞧着甚是有些人模狗样。

苏棠梨伸出脚挡住他,他更是欣喜,满眼笑意,缓缓脱下她的鞋子。

烛光摇曳着,二人影子颤动,突然间,只听“嘭”的一声,苏棠梨一脚踢在他肩窝,将他打晕过去。

她俯下身缓缓抚摸着吴予安的那张脸,同秦流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这张脸冷厉英俊,她就曾被这张脸所骗,秦流风哪怕垂着眸都有种莫名的孤寂,就这样,她被骗的葬送了苏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将终结。

她的指甲一点点变长,夕阳透过窗棂将整个屋子映的血红,犹如那日的苏家。

血流成河。

她要用秦流风的血,来祭奠苏家百人的亡魂!

她抬起手,撕碎作为普通人的他,本就是轻而易举。

变故来的太快,一道罡风齐齐削断苏棠梨指甲,苏棠梨跌坐在地的一瞬间,突然被稳稳地抱进怀里。

竟是李青崖!

李青崖稳稳地接住她,苏棠梨回头看着他,魂魄仿佛都丢了一般。

白燕初在房顶骂骂咧咧地跑下来,见门外枫虞山那老道。

老道白发长髯,仙风凛然,他盯着李青崖许久,怒火中烧。

“妖女,你竟用妖法控制我家仙师!!”

乾坤袋破,李青崖不知所终,他带着前尘镜一路至此,本只是猜测,未曾想仙师真的跟在这妖女身边!

白燕初瞥见他腰间前尘镜,心一动,朝着那老道飞身而去,他脚尖一挑,将前尘镜从他腰间挑出。

受了仙力,前尘镜漂浮于半空之中,散发出阵阵水蓝色的光芒。

光芒莹润,白燕初往里再次注入仙力,前尘镜开封,发出盛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光芒。

苏棠梨被光芒闪的睁不开眼,等到光芒弱下去时,才见眼前大雪封山,山上风景很是熟悉,似乎是枫虞山。

若说起与李青崖的初见,就是在这里。

那时大雪封山,她本想等雪化了再走,却不想一回头就见一身穿白衣仙气飘飘的男子。

他手中小孩扯着他唤了声“仙师”,苏棠梨听的心头一紧,未曾想倒霉到这种程度,一来就碰到了仙师李青崖。

不过她没有害人,想必李青崖不会管她吧?

李青崖向来是这种人。

那时的她这样想,却不料李青崖竟然朝着她跑过来,来势之汹汹显然是想抓住她!

她逃的匆忙,路上脚一滑从山上一路滚下去,跌的浑身青紫,骂了李青崖三天三夜。

苏棠梨往前走,风雪依旧,山路难行。

风雪裹着两人行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正抱着一个孩子上山来。

苏棠梨刚想躲,却见二人全然看不见她,片刻后竟然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对了,镜子!

她恍然大悟,她是被吸进前尘镜里来了!!

这是谁的前尘?苏棠梨跟上去瞧,只见道士怀中孩子衣着破烂,在这凌厉冬日里,孩子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转眼间就来到道观,道士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对孩子说:“从今后,你就叫李青崖。”

李青崖…原来照的是李青崖的前尘。

她一直以为李青崖生来就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可看他衣衫褴褛,他怯怯低着头回答的模样,当真是有几分令人怜爱。

她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便想,便在这里再看一看,再看一看李青崖。

李青崖幼时像个女孩子,长得粉雕玉琢,枫虞山总是风雪交加,李青崖时常红着脸被一众师兄嘲笑,看的苏棠梨心疼。

他也总是在找着什么,苏棠梨不清楚他在找什么,只是见他闲暇之时一圈一圈绕着枫虞山寻找。

最后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幻境中时间跳跃到了他们初见那日,大雪将松枝压的很低很低,白雪从枝头散落淹没了苏棠梨的脚印。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向来不主动抓妖怪的李青崖那日为何突然追上来。

这回她瞧见了,自己逃的匆忙狼狈,摔了一跤又从地上爬起来。身后李青崖失了神,突然间再次追上来。

苏棠梨看见从前的自己从山上滚下去,狼狈的自己都想嘲笑。

“棠梨…”可是身后突然间传来李青崖的唤声。他看到自己了?苏棠梨一愣,回过头,却见李青崖只是望着幻象中的自己失神。

他一身白袍如谪仙,朗朗昭昭如明月,可明月也有泣露的一日吗?

李青崖捂着胸口,看着苏棠梨离去的方向,一遍一遍唤出她的名字。

棠梨,苏棠梨。

李青崖为何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叫什么?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苏棠梨蹲下来,李青崖在雪地里坐下,心痛的喘不过气来。眼泪穿过苏棠梨的手滴落在雪上,印出一片湿润。

“师父,苏棠梨是谁?”

苏棠梨是谁?李青崖说他也不知道。

然后,他找到了前尘镜。

苏棠梨听闻,自李青崖找到前尘镜后,便有要成妖的迹象,从此后李青崖便从这世上销声匿迹。

他在前尘镜中究竟看到了什么谁也无从得知。

世界突然间昏暗下来,眼前迷雾重重,苏棠梨拨开一层又一层迷雾,忽觉春意荡漾,一片暖意将自己包围。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绵延无尽的雪白。

雪白的棠梨花如画卷铺展开来,棠梨树下,曾经的她跪在地上,而秦流风就站在她面前!!

曾经她很想知道那时的秦流风是真的不认识她还是装的,可他脸上出现清晰的茫然。也许对于那时的他来说,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她不要再看见这些,不要再看前世之事!

她拼了命地想要冲破这前尘镜,可是多番挣扎都是无果,自己犹如一片泡沫,所有的攻击瞬间破裂在阳光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无力地坐在地上,恨意冲破了头脑,似乎渐渐地连白燕初给的药都已经无法压制她额角的怨咒了。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继续看着,看着自己同秦流风走进行宫之中。

那日的一切早有姑姑安排好,如同行宫中与她同名的棠梨,以及她头上姑姑赏赐的步摇,那是她与先帝的定情信物。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秦流风传递着一个信息,就是太后要苏棠梨做秦流风的皇后。

即便秦流风在往前走,可苏棠梨始终能够看见他,看见他离自己那样近,近到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他的神色。

他是那样忍着厌恶,那样忍着厌恶对她温声细语地说着那些甜言蜜语!

从一开始就未曾有过半分的情意!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把她推进深渊里罢了,他应当很乐意看到她这样。

梁河夜游,灯火幽暗,唯有船上一个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光芒照着秦流风的冷俊的面容,只可惜他从不爱笑。

他缓缓摇桨,船影在水面上被一次次打碎,水波荡漾着。

她在船上,团扇不肯移开半分。虽说父亲与姑姑都想让她做皇后之位,但母亲终究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与秦流风扯上关系,更别让他看对了眼。

可她还是被秦流风盯上了。

船突然间摇晃起来,苏棠梨团扇脱手,秦流风停了浆,水中小船仍摇晃个不停。

不觉间苏棠梨已经凑近了秦流风,也许这对当时的秦流风来说是一种赤裸裸的暗示。

他将船桨往前推了一分,道:“孤累了,你来划。”

“我?”

秦流风点头。

苏棠梨只得硬着头皮划,划了半天,船分纹未动,像是在原地打转。

至此,幻象中的秦流风眼中才有了笑意。

春风中的梁河温柔无比,光影交汇中秦流风把目光锁在了苏棠梨身上。

昏暗的灯光只堪堪照亮她白皙的面容,她五官小巧,双眸含情带水,如春风温润着的梁河。

那时的秦流风总以为眼前一切都是刻意安排的假象,但还是忍不住在船在原地打转的时刻失了神。

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之时,他就已经坐在苏棠梨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张脸。

“都说康靖王家中嫡女容貌倾国,与你一比,却也黯然失色,苏相怎么把自己的女儿藏的这般好?”

话语中几分真假苏棠梨尚且不知,但她扪心自问,康靖王嫡女倾国是真,但她比不上,而且父亲并没有藏着她。

她时常进宫,也和秦流风碰过几次面,究竟是秦流风故意装作不认识她还是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也不得而知。

“家父不曾。”那时她明明也克制着,警惕着。

可突然间,摇曳的灯光中,皎洁的月光下,秦流风含住她的双唇,他的眉眼明明那样冷俊,却在那一刻融化开来,融成一片春水。

所有的一切都像幻觉,以至于船桨丢了都不曾知。

河面不算宽阔,她二人费劲力气爬回岸边,苏棠梨一时不慎扑倒了秦流风,二人在泥坑里摔得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