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梦少年事·我心似松柏

11.夜深忽梦少年事·我心似松柏

从顾其怀给秦所思堆了个雪人后,顾府上下别说拿她当下人,巴结都来不及,奈何她终日在顾其怀书房,也不常见到人。

值得一提的是,顾其怀真的让人来给她打了首饰,顾父顾母还怕有所怠慢,不管是材料还是工匠都千挑万选。

“我觉得你还是去看看吧,万一做的款式你不喜欢怎么办?”顾其怀一边看书一边道。

“那就当了换钱。”她不假思索道。

顾其怀被她气笑了,“我是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要你当首饰换钱。”

她哼了两声没说话,自顾地翻着话本小说,顾其怀抬眼望见书名,摇头无奈道:“原本看《三国志》现在却看话本,堕落。”

“以前家中都没有这些,现在没人管了,我可得好好看看。”她无所谓道。

没人管,她便买了许多话本来看,顾其怀时常唾弃她。

“看多了会变傻。”

“那些只识得几个字却偏要附庸风雅的女人本来就傻。”

“傻你还看。”

“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当真有趣。”她不以为意道。

“别看了,快帮我找找四书,有一句的注我忘记了。”

秦所思皱眉,问道:“哪一句忘了?”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她放下书皱眉想了想,朗声道:“尹氏曰:“德必修而后成,学必讲而后明,见善能徙,改过不吝,此四者日新之要也。苟未能之,圣人犹忧,况学者乎?”

她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转眼就见顾其怀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挑眉抬起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语气淡淡道:“日后若是《四书章句集注》不见了,就别再让我找了,哪里不记得我背给你听。”说罢,靠回躺椅上,认真地看着手中话本。

顾其怀被惊得说不出话,走上前来,拿开她手中的书,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道:“你还有什么藏着没告诉我的?”他知道她记性好,竟不知能好到如此程度。

这人挨得太近,看得她有些脸红,恼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

顾其怀瞪了她一眼,倒也还是让开了,看着她道:“奈何是个女儿身。”女儿身,就算有此等本事,却也无法施展。

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没理他。见此,顾其怀倒是笑了,“也幸好是个女儿身,不然遇上你,我何时才能考上啊?”语气中十分无奈。

秦所思闻言,看着他道:“大器晚成的人多了,更何况你不是实力不行。”

“嗯,也是,至少现在我也算是府台大人的半个侄女婿,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总是不想理他,转而问道:“府台大人为何对您有如此大的偏见?我看城中有不少商贾之后也考上了功名。”

说到此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回身坐到椅子上,缓缓道:“那年护城河的河水泛滥,府台大人向各家商户募款修堤坝,家父心疼钱没出多少,所以在府台大人心中留下个重利不义的印象,觉得我读了书也不过是想改变地位,并不是心系天下,所以一直不给我这个机会。”

“那真相是不是这样?”她托腮看着他问道。

“是。”他回答得坦荡,“没有功名,在读书人眼中,顾家永远是第四等人。”

秦所思托腮听着,想了想道:“我家倒是书香门第,但经常穷得揭不开锅。父亲好不容易考了个亚元,心想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不成想他早就因考试积劳成疾,还未领到官家发的补贴便过世了,留下我与母亲孤苦无依,偏偏还遇到几位狼叔,将母亲逼死不说,最后差点将我也卖了。”她淡笑着说这些,像是别人家的事,“所以读书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吃饱穿暖。”

顾其怀听她说着,心中有几分不是滋味,想安慰她两句,却也不知怎么开口,只得沉声道:“跟着我,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她垂眸笑了笑,“都过去了,也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她语气轻松,顾其怀却还是一脸愁容,她还得设法逗他开心,“你猜家父为什么给我取所思这个名字?”

“为何?”他眉头微蹙,仍旧愁容不展。

“因为他愁啊,愁无柴米养家,愁无力奉养父母,愁狼兄豺弟侵占家产,更愁仕途无望。”

“四愁?”

“对啊,四愁,父所思兮在台阁。”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所思兮亦在台阁。”

“皇天不负苦心人,会考上的。”她温柔地笑道。

顾其怀看着她,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随之又如擂鼓一般跳动起来,甚至还有心悸之感。为了不让她发现不对劲,慌忙拿了本书,佯装看了起来。

……

为了秦所思那温柔一笑,顾其怀差点搭进半条命,年后夜夜看书到丑时,终于还是病倒了,可就算是在病中仍旧手不释卷。秦所思宽慰他说府台大人暗示过了,只要他正常发挥,府试一定没有问题。

可就算如此,他仍旧不放心,恨不得每日问个三百遍,府台大人是不是真的这样说。她刚开始她还耐心回答他,后来再问,她都是送他一记白眼算是回答。

“啊……心烦!”他长叹一声,将书倒扣在脸上。

秦所思远远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扬声喊他:“吃饭了。”

“不吃——”他赌气道。

说着,书从他的脸上滑落掉在了地上。她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身一一捡起来。

“你说,这花为什要开?开了还不是要落?”他看着空中飞舞的花瓣道。

此时正值仲春时节,院中的梨花开得正盛,春风拂过搅得落花漫漫。他置书桌于树下,花瓣落入砚台,黑白相冲的颜色却显得相得益彰。

她拂掉书上的落花,平静道:“时节到了便开,时节过了便落,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天暖了再开的花,娇气。”他语气笃定道。

她抬眼看着这满树如雪的花朵,语气淡淡道:“忍过一季寒冬,在适宜的时节开放,哪里娇气?”

“你倒是会为它说话,”他笑着起身,“照你这么说,满院的花都如梅花,坚韧得很。”

她转眼看着他,亦是笑道:“哪首赞誉梅花的诗不是自喻?不过是用来标榜自己多高尚的罢了。花本无心,人心罢了。”

“花本无心?”他轻声喃喃道,沉吟半晌才抬起头对她笑道:“你今日的话道理都深得很。”

她微微颔首,笑道:“都是些寻常的事,你平时不在意罢了。”

他摇摇头,“是你看破了,我没看破。所思啊,你怎么这么聪明?谁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

她心下一跳,顿时涌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忧愁别绪,面色却是如常,淡淡道:“吃饭了。”

他嗯了一声,掀开毯子朝饭厅去。秦所思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笑了一声,也许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笑。她弯腰将毯子叠好放在躺椅上,也跟着进屋去了。

……

五月底,府试结束,顾其怀以第一的名次进入了院试,八月秋闱结束后,清平的院试也开始了。考试前一晚,他激动得彻夜难眠,秦所思也跟着没睡着。他问她觉得应该考什么,她摇头说不知道,他让她猜,她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我四十不动心。”

顾其怀凝眉想了想,开始磕磕巴巴地背此章之注,秦所思仔细听着,听到错处正欲纠正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轻轻给他盖上毯子,靠近他时还听见他还在喃喃背书:“程子曰:‘心有主,则能不动矣’……”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心似如此,君情复何似?”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随着顾其怀去考试,她原本不想去,奈何他说有她在身边安心。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她带了本书去打发时间,却不想一点也看不进去,思绪总会想到顾其怀身上,不知过了多久顾其怀才出来,且竟是披红挂彩地从贡院里出来,见到她一把将她抱住,笑道:“所思,陛下钦点我为状元,所思我可以娶你了,明日便让父亲去张先生那里提亲。”

她愣了一下,皱眉道:“不是院试吗?怎么是状元?”

“你糊涂了?这是殿试,我连中三元,按照府台大人的要求,我可以娶你了。”他抱着她,高兴得如同贡院前怒放的榴花。

她鼻尖一涩,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语带哭腔地唤了他一声:“其怀……”

不知何时,自己身上已经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坐在花轿内,她掀开盖头朝外望去,他亦是身着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正回头冲她笑。

炮仗噼里啪啦地响着,人声鼎沸,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出来了,瞬间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睁眼看着车厢,才知道刚才是在做梦。她伸手捂着心脏,咽了咽口水才将心悸之感压下去一些。掀开车帘朝外望去,正见顾其怀失魂落魄地从贡院内出来。她心下一跳,慌忙下车,也顾不得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跑上前去拉住他道:“没事的,院试是要难一些,不过既然参加过一次了,下次便有经验了。”

顾其怀抬眼望着她,沉声道:“你猜考的什么内容?”

“什么?”

“考昨晚你说的那一章,‘四十不动心’。”

她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你不记得了吗?”

“怎么可能?”

“那你……”说到这里,她才发现这人是故意骗她的,不觉气从中来,狠狠地打了他一下,哭道:“混蛋!你吓死我了!”

他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笑着哄道:“我错了我错了,咱们回家,回家任你处置。”

那日,顾其怀当真是使尽浑身解数,左哄右骗地才将人安抚好,暗叹日后一定不要再惹她生气,个子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

虽说秀才是提学官现场点的,但名次却是三日后才放榜,顾其怀说名次应该不会太靠后,不曾想,竟然是案首。顾家为此还宴请四方,庆祝儿子中了小三元。秦所思心想,自己的梦当真是准,他真的中了三元,尽管只是小三元。

“明年乡试,你也得跟着我去。”他笑着对她道。

“哪还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有些无语道。

“万一呢?”

“幼稚。”她好笑道。

虽是这样说,但到底还是心软,后来的乡试会试她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不顾外人的议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别人议论的,也不是什么坏话,说的都是说秦所思旺夫,自从跟了顾其怀,他家不管是仕途还是生意都顺畅得很。之前顾家上下当她是半个少奶奶,现在几乎已经默认她是未过门的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