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魂的日常

第三章 游魂的日常

安和漫无目的地走在灵平城的大街上,刚刚热心肠带了她一路的小男孩也被抛到脑后。原本长到半人高的杂草不见了,脚下铺着的石头规律整齐甚至没有空隙;原本空空的甚至发烂的铺子现在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原本摇摇欲坠的危楼变得鳞次栉比;原本空旷的大街现在人满为患,穿什么衣服的人都有,还有人披着黑色的披风,真是,披风的帽沿拉这么下怎么看得见路嘛。

等等!黑色的披风?

安和又是一个激灵。今天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安和想起了刚刚找错了师父的场景,突然就有些害怕,跟着那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走出了好久才走上前去。

准备拍肩膀的手还没拍下去,那人就转过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安和的脖子。安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旁边有人激动地大喊大叫:“你干什么!你想谋害我的徒弟吗?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话还没说完,安和就被放了开来,接着被一个人温柔地搂在了怀里。

安和觉得自己的头被摸了几下,然后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徒儿啊,没事吧,该不会吓傻了吧。”连人都还没看清,安和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呜呜呜师父,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啊?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啊?这里突然就变了,就像村口摆摊那个道士说的什么极乐世界一样,吓得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了。”

抱着安和的安暮僵了一下,摸头的手也放了下来:“什么丢下你一个人?本来为师是想带着你一起去捉妖的,可是自从城主大人进了嗅花厅,还没说两句话呢你就嚷嚷着头晕想睡觉,所以我就把你送到了城主安排的客房,看见你睡下我才走的好吧。还什么极乐世界,睡懵了吧你。多大的人了,睡一觉起来还哭着找师父,也不嫌丢人。”说完还拍了一下安和的头。

这下轮到安和蒙圈了,她揉了揉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试探地问道:“师父现在是在捉妖?”安暮没好气地看着她:“对啊,我的好徒儿。我和婳玄老妹说好了,一起捉妖。考虑到我还要养你这个小屁孩,所以事成之后金子四六分,我们六她四。”

安和舒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子:“我还以为,你去看什么‘奇景’了呢。那个院子黑不溜秋还一个人没有,我找不到师父您我才出来的好吧。徒儿我可是很关心您老人家的。”安暮皱眉:“什么,什么‘奇景’啊?”安和没有看到安暮脸上的不自在,接着说道:“就是城主举办的‘万花奇景’啊。哎?城主没有派人去叫你吗?”

“除了一些没甚用的杂草,如今的灵平拿什么开‘万花奇景’。”一旁的婳玄接了安和的话。说完后她和安暮对视了一眼,安和还想说些什么,安暮厉声道:“阿和,你看到了什么,都一一和我说清楚!”

安和愣住了,呆呆地说:“杂草?对啊,我翻墙出来后就看不到灵平城原来的杂草了。这里,这里变得好漂亮,房子变漂亮了,人也变多了,师父,你不觉得这里很亮吗?天上,就连天上也有灯。你们都没看到吗?”安暮的脸色越听越白。

婳玄没有说话,她抬起她的手,轻轻覆在了安和的眼睛上面。

安和先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冰凉,接着就是一种非常熟悉但又说不出来的感觉。安和皱了皱眉,她感觉到眼前的手放了下去,然后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灯火好像暗了一点,安和环顾四周。不对!

安和瞪大了眼睛,只看到眼前的灯火明媚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化。光线如同有人在揉搓一样,越变越细,最后直直戳进安和的眼睛里!她尖叫一声,浑身无力的她直直摔在了地上。

好痛!我的眼睛!

“姐姐?”

听这声音?是那个小男孩?安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眼,看到了不远处,小男孩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安和。只是……

小男孩原来福娃一样的长相变得骨瘦嶙峋,左边原本灵动的大眼睛现在变成了一个带着血肉的孔洞。原本的发亮的灯笼此时射出了一根根细线,从小男孩的左眼毫不留情地穿过,然后穿过安和的眼睛,把小男孩整个人拎了起来悬在空中。

“姐姐,真的是你啊,我刚刚摔了一跤就看不到你了,找了你好久呢。你在干嘛呀,我们快点去看‘奇景’吧。”小男孩一边说,一边向安和走去。一边走,不对,是飘,他越飘越近,左眼就开始被那些丝线磨得流出股股黑血,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腥味顺着空气飘到安和的面前。

安和捂住口鼻,挣扎着向后退,这一退,安和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挖出来了。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些光变成的线已经从自己的肚子还有心脏处穿了过去,肚子那块地方血肉模糊,早就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心脏的抽痛痛得安和直哼哼。

伴随着小男孩的靠近,线还在不停地颤抖,不住地撕扯着安和的神智。

好痛啊,怎么办?师父,婳玄到底给我施了什么法术啊。安和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本抱着自己的师父不知道为什么拉着婳玄在大喊大叫,自己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想来,可能耳朵也被刺穿了。

难怪翻墙下来后耳朵和眼睛都那么痛,我再也不随便翻墙了。安和想在晕过去前想再看一眼师父,可是师父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吵架,她想拉一下师父的衣角,可是衣服却穿手而过。安和穿过丝线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半透明的手,趴在地上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啊师父,临死之前还要让你生气。这个角度正正好看得到婳玄的长相,真好看啊。那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眉间……眉间还有一束花,真好看。师父,以后找师娘也要找这么好看的……”

安和忍着剧痛,用蚊子叫一样的音量说着。说着说着,就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变轻了,轻得要飞起来了。安和想着,这妖怪还没见到,自己就被妖怪给收了,真不划算。自己这飞起来也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该不会要飞到天上去变成游天花灯吧,城里的那些所谓的游天花灯难道都是被妖怪收了的可怜人?真是……

一片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安和听到了一阵抽泣,一抽一抽地声音虽然小,还是把安和给吵醒了。不对?为什么我还会被吵醒?我不是已经变成了花灯了吗?这难道是和我一样的命苦人?安和百思不得其解,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的白茫茫。不同于雪景有些刺眼的白,这白色很柔和,还有一点温暖。安和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她又听到了那阵哭声。

咦?原来不是做梦。安和一骨碌就翻身坐了起来,突然想到昏过去前自己的惨状,又呆住不敢动了。她用眼珠子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千疮百孔了,接着舒了一口气。她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简陋的布衣上面还留下了刚刚那些不知名细线伤害她的痕迹。

安和站了起来蹦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体还算好后,就开始打量起来自己身处的境地。真是奇怪的地方,这里看着也不像妖怪的肚子啊。地府?不对不对,更不对了,哪里的地府这么阳光的。难不成老天爷看我德才兼备,让我上天位列仙班?

“你是谁!”正当安和在这边胡思乱想呢,这安静的环境里突然有人说话还真不习惯。安和拍了拍自己那被吓得怦怦跳的小心脏,看了一下周围。“哪里发出的声音啊?这里明明没有人啊。”安和自顾自地嘀咕着。

话音刚落,眼前的白色逐渐褪去。

几个眨眼的时间,安和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从“天庭”变成了一个院子。院子里鲜花假山傍着被风吹得微微波澜的湖,青色的瓦片加上整洁的墙面,这个院子无一处没有透露出岁月静好。只是院子里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优雅的环境。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是刚刚安和听到的声音,只不过声音更清晰了一些。安和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一队人穿戴着整齐的服饰恭恭敬敬地站在小路边低着头。几步开外,有三个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头上带着上好的珠钗宝饰,多却不杂,身上穿着的也是上好的丝绸,唇上点着胭脂,但是此时的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气得涨红,杏目也用力地瞪着。男人和她并肩站着,呆呆地看着一湖之隔的另一个女人。这湖不大,想来只是养了几尾小鱼,隔着湖,安和可以非常清楚地看着湖对面的女人。

这个人没有那个大喊大叫的女人那么好看,安和心想。她眉眼秀丽,眼睛里却透着漠不关心的寒意,未施粉黛,散落下的乌发只简单地束了一把,慵懒地垂落在肩上。她所处的地方较安和他们更高一些,像是一个看台,而她是一个观众,懒懒地躺在椅子上,看着一个怒气冲冲的女人和一个呆愣的男人嘴角轻轻弯起。

安和想起自己刚刚听到的话,看来是对面这个女的闯进别人家里了。想当年在镇子里的时候,家家户户有什么大事小事都是找安和的,安和也非常热心肠地一一解决了,这下矛盾出现在安和眼前,安和是怎么样都做不到不去了解一下的。

安和上前一步,礼貌地行了一个礼,然后问道:“在下天钺山安和,打扰二位了。刚刚听到姑娘你指认对面那位姑娘意外出现在你家,可以与我细说……”安和没有说完想说的话,但她还是止住了。因为她看见那个本来站在原地发呆的男人突然走上前,直直穿过了安和。

安和面色陡然变得惨白,自己果然还是已经死了吗?现在的魂魄状态真是不像话。她失落地看着那个穿过自己身体的男人隔着湖,向对面的女人拱手说:“姑娘,在下云生,敢问姑娘芳名。”被问到的女人原本上扬的嘴角突然就僵住了,除了那个垂首等待答复的云生,谁都看见了她眼里的不屑一顾。

女人站起身子,礼貌行了一个礼,对云生说:“妾身名唤绮娘。”听到答复的云生面露欣喜之色,一动不动注视着绮娘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神色有些呆滞的女人。

安和看着那个落单的女人,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这眼前的场景和对话告诉安和,这个身着华贵的小美人,流年不顺,遇到了闯进家门的贼,这个贼还把女人的男人抢走了。

真惨啊。安和还没来得及发挥更多的感想,眼睛一闭一睁,场景就又发生了变换。

是一间小屋子,有点像女子的闺房。安和四处走动,看着屋子里那些值千金的摆件,心里痒痒的。安和在云生穿过自己身体而过之后就借着那些花花草草实验了一下,发现这个地方的所有东西她都碰不到,包括脚下的地,所以现在的安和更像是飘在屋子里。

安和在屋子里逛了一圈,看到在屋子的正中摆着一盆鲜红娇媚的虞美人。好像在哪见过,安和挠了挠头。看着那些看得到却摸不着的宝贝,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她干脆就闭眼从门口飘出去了。来到了屋子前的花园里,两个人在院子的石桌上聊着什么。

她飘地近了些。“荷月,今日早上我去寻你爹,又没见着他。”是两个女人,那个年龄较大的先是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她对面那个荷月就叫出来:“娘,爹肯定又去找那个绮娘了,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

“可别这样说”,等到荷月把话说完后她才急忙说到,“许是你爹公务繁忙,不在家是常有的事。”

是一对母女,哎,这不是上次那个被冷落的可怜人吗?原来她叫荷月,看来她不仅被那个绮娘抢了男人,还被抢了爹。安和在一旁想着,突然荷月拍桌而起,指着安和大喊道:“绮娘!你来这里干嘛!”

安和被她看得冷汗直流,哆哆嗦嗦说到:“我我我,我不是什么绮娘。不对啊,你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