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君城令

第二章 君城令

约摸个把时辰后,我们停了下来,一路,眼前之人并未有多言一句。见我正纳闷着,终于,他开口了:“镜湖属泾河分流中的一隅,一直向东,最终汇入东海”。

我还未开口问:“泾河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便似知我心中所想,轻言:“泾河将中原一分为二,现如今,正是战乱不断,你若想看这河山,也可顺着泾河而下,便可见东边无垠之海。”

他这一席话,让我惊讶不已,想说点什么,却早已瞠目结舌,与此人相处不到两个时辰,竟将我此行目的一一道清,还为我言明路途,那么此人又怎会简单。我为能遇到如此博通之人感到高兴,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丝害怕来。

小船已靠岸,他起身准备下船,我抬头,只能看到他漏出的下巴及面具,这不禁勾起了我内心的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论见识,从他对这山川河流的了解便可窥一斑,于是,我问:“你是谁?”

他刚跨出船,便提扇驻足,我以为他即便不告诉我身份,那也该简单说说,却不想,他冷冷地说:“白烟公子”。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竟让我有一种寒气袭身的感觉,我突然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也便不想追问了。

我也随着走下了船,还没站稳,便听见:“公子,公子!”放眼向前,原来是思悦和问音两个丫头,如我刚出来,两个皆是男装打扮,我赶紧重新上船,准备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正抬手时,他说:“不用担心,应该不是来抓你回去的。”我这才缓缓下了船。

两个丫头跑到跟前,思悦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公子,公子,你别再丢下奴婢了,要不然,奴婢怎么给夫人交代。”

问音也赶紧接着:“是啊,公子,您擅自出来,夫人不知道有多担心,我与思悦没了就没了,您没事就好。”

思悦又来了,围着我转了转:“公子,你是不知道,发现你不在,家法伺候什么的,我们都不怕,就怕你有个什么闪失,那奴婢真的是九死难赎其罪。”

思悦一向是古灵精怪,问音沉着冷静,在我身边以来,多亏了有她俩,才不至于无比寂寞无聊。

听到“家法”两字,着实让我担忧,我看着俩人赶紧问:“爹爹没把你们怎么样吧?”

“圣。。。”思悦刚说了个字,问音赶紧拽向后边,接着话“没事,公子不用担心,老爷说了,您在家里呆得闷了,实在想出来看看,那便出来,但您必须带上奴婢。”

我一听此话,想着俩人定是吃了些苦头,但所幸,无甚大事,但若是不让两人跟着,怕是真有性命之忧,也便答应了:“好吧,跟着就跟着吧。”

白衣公子也不反对,我这才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来,果真是料事如神,一路上,他并未问我姓名,怎会知晓实情呢,心里不免又多了分纳闷来。

他身边的展辰许是看我一脸疑问,说“怎么样?我们公子说的没错吧?”满脸骄傲,“你就别想了,我们公子说的,只要照做就行,绝不会错。”

思悦一听,不满起来:“切,又不是神仙,还能未卜先知?”嘴巴翘了翘,声音放大了“我告诉你,我家公子能跟你说话,你算是三生有幸,以后对我家公子客气点。”说完,狠狠瞪了瞪展辰,我被她这样子逗笑了。

“哼,我家公子能让这...你家公子上船,才是你家公子三生有幸呢,你不打听打听,‘白烟公子’的船是谁都能靠近的吗?”展辰不满地说。

思悦也不服软:“什么‘白烟公子’,白衣还差不多。”

“白烟公子”犹如没听见,径自往前走了去,展辰赶紧跟上,但始终保持着三臂左右的距离。我以前曾听瑾姨说过,叔叔有洁癖,不知怎的,竟暗自揣测这人该是洁癖得厉害吧,便离得稍远些跟着。

少刻,到了一小镇,天已几近全黑,一路行来,只想着白烟公子的事儿,未曾注意如何走过来的,我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林间小路,这地上亮着,原来是因为展辰腰间的那颗珠子。

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走进这镇子极像是走上回家的路,无比熟悉,也不抬头看看顶上的“镜园镇”三个字,让人不禁猜想,他来自此镇,可小小“镜园镇”如何能出这般人物呢?我此时注意到那三个字,不仅因那贴着纸的木板旁有两盏嵌在罩里的油灯,还因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字的写法。我回想起来,似乎与他的画上的字有些相像。

我对字虽是懂得不多,但叔叔和瑾姨都是爱写字的人,每次到瑾姨处,叔叔总是免不了给我讲些写字的道理,即便,我听不太懂,好坏还是能分辨几许。

他走进了镇子,转过头见我还站着,停下了脚步。待我走得近些,才慢慢继续向前。

我继续沉思着,想起了叔叔和瑾姨,也想起了爹爹,更想起了娘亲。自打我记事以来,每次到了“青龙殿”,心月湖旁的叔叔总是与瑾姨,不是一起写字作画,浇花弄草,就是散步比剑,可我从未见娘亲和爹爹一道有过类似雅趣,我也曾问过瑾姨,瑾姨每次都说我还不懂,叫我多陪陪娘亲就好,还万不可问娘亲此类问题,我也便一直遵循着,从不过问。

寻常此刻,娘亲在我身旁陪我用完膳后,正为我抚琴,也就是我身上的这把,我叫它“凌龙”。这名字是我所取,娘亲一直用着,可却一直未曾想好名字,还是在我四岁生日时,娘亲所赠,并叮嘱我,琴在人在,琴亡人亡,此生,这琴,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我取此名,也不可向人提起,于是,一路行来,我不曾放下过。

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展辰走向前去了,进了一道门,抬首,门匾上写着:镜悦客栈。原来是个给来往之人歇脚的地儿。他说:“今晚先住这儿吧。”抬脚进去了。

展辰过来,“公子,五楼最里边。”说完,往前领路。

他说话了:“给她们换到五楼吧。”

展辰一顿,看了我一眼,毫不犹豫:“是。”

听这话,合着他知道展辰原先给我们开的房间,不在五楼。也是,初次相逢,便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能预料我身边人的安危,属下办的事,怎能不知呢。我心里默默想着。

店里的小二正往这边走来,见展辰说话的样子,也是知趣得很,赶紧改了方向,任他往楼上去,也不问我及两个丫头。

他踏上了几个阶梯,声音传来:“上来吧。”

我便跟着上楼了,思悦和问音紧跟我身后。

他推开门,进去,往席子上一坐,展辰便上来了,这速度,丝毫不亚于魔域的各殿司,让我自然生了些防备。犹豫着今晚要不要自行离去。

他倒了杯茶,却没摘下面巾,自然喝不了,许是怕我看见他的样子吧,慢条斯理道:“进来吧,我不会对你如何,大可不必担心。”这话又好像消了些我那无来头的忐忑。

我说得很干脆:“好。”进屋,挪了挪背上的琴,坐在了另一边,思悦先进去,为我倒了杯茶后,看了看他,立于身旁,问音走到我背后,也是一语不发。

他面前的那杯茶,冒着些许热气,走了些路,我确实渴了,端起茶想要一饮而尽,问音伸出手阻止:“公子。”

我赶紧看着眼前人说:“没事,不是还有你们嘛,你家...公子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也能找到人。”

他不说话,我想,我都想喝水,就不信他不渴,于是,我就着他的话,坐着不走,想着,他若是要喝水,总得摘下面巾吧。

没承想,他先将我一军:“想问便问吧,可答的一定答。”

这话说的,真真是有层次,“可答”而不是“所知”,我有些生气着说:“是,我心里的确有着诸多疑问,但我也明白,萍水相逢,能出手相助,已算是足够,若再有要求,那就成了勉强,我虽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也不喜欢强人所难。”说完,便出去了。

不想让我看见就不见呗,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我自言自语着。

展辰跟着出来了,我想着,莫非连手下也不让见真容,不想展辰此次说话较为客气:“你们在那边,要不了一刻钟就能上菜了,还请稍等,有什么要求,尽管向小二提就是。”

那样想,倒是显得我小气了,思悦有些不高兴,大声回:“去那边就去那边,就只你们有钱啊,哼。”

身后的问音推开门,进了来,用银针试了试水,倒了一杯,见她如此小心,我轻松道:“思悦到是有几分我的样子哈?”

问音转身去关上了门,脸上担忧着:“小姐,出来时,夫人多遍吩咐,一定要小心”顿了顿,“夫人说,小姐既然出来了,就不必回去了。”说着掏出一块令来,递到我眼前,“这是圣主让我交给您的。”

什么叫“不必回去了?”我心里纳闷,不明娘亲这话到底代表着什么。

这令,我认识,看起来就是块雕有些花纹的玉,上面只有一个“君”字,这是爹爹的“君城令”。如果说“圣主令”是魔域之主的标志,这“君城令”便代表着可凌驾于“圣主令”之上的无上权威。

往昔陡然现于脑海。

我八岁生日时,很是淘气,最喜黏着爹爹,爹爹便带着我到紫微宫最深处见到了这块牌子,记得当时爹爹说过,此牌是君城历任主权者守护之物。听说持有这君城令之人,拥有颠覆天地之能。

300年前,有一人就曾执此令协助琅琊王司马睿安定江左,但自江左平定,那人就如人间的一缕烟火,连琅琊王的南北一统、共掌山河之承诺,也是丝毫不为所动,消失于世间,此令,也就从未再现于人前了,镜城便是琅琊王为纪念那人而名。殊不知,此人却是君家祖上,君垣。

先祖言,一日他半醒半梦间,有一人说了句:‘君城出,凌龙现,天下宁’,醒后,手中便有了这块牌子,当时,先祖满手是血,玉牌光芒四射,自那以后,先祖六识通达,对一切事物皆过之不忘,故而才能助江东王成事。但先祖只得君城令,却未曾见过“凌龙”,也不知到底是何物,先祖希望后人能为此玉牌寻到真正的主人,于是,守护君城令成了君家历代继承者的使命。

当晚,我见这玉十分亮丽,眼睛都看得直了,爹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玉,我一不小心被玉旁的一把剑划了一下,没注意到指尖出血,便伸手触碰了这令,没想到这令刚沾上,变得通体血色,发出的光芒照亮了紫微宫的整个地下,就连地下那布满蛛网的一间屋子,里面的黑暗铁链也是明亮无比。爹爹见那般情景,抱着我大笑了许久。

那时的我如何能懂,如今想想,这令如此重要,爹爹竟然把它给我,万一被人认出呢?不过想想,这令出世到如今都已快三百年了,这世上认得的都早已入土了吧,更何况,知晓此玉存在的本就没几人。

我盯着这令,回想起了魔域之时,爹爹每次见到我都无比开心,每当他处理完魔域事务,或者闭关练功前后,总要带我到紫微宫的顶上坐坐,天朗气清的夜晚里,总能见到很多星星,爹爹便抱着我,慢慢一颗颗地数,数得累了,便给我讲起星星的故事来,想来,比起娘亲的寡言少语,爹爹便是填补了我心中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