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复活

某处喷水景观中,无数条线状水柱从贴着黑色地砖的地面喷出,这些细长的银色线条在纯黑的画纸上描绘出各种各样的图像。罗琼和那黑衣男子一前一后地走在这幅画卷之中。

“在某种偶然的情况下,真的是非常非常偶然的情况下,由于不可预料的外力干扰。人类的命运会脱离原有轨道……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命运脱轨者。我们无法预测每一个命运脱轨者会对世界造成什么影响……这个世界是由无数生命共同组成,就像形成布匹的一条条纤维,我们无法确认,哪条非正常断裂的命运,会导致整张布匹的轰然断裂。当然,在这些纤维之中人类的命运影响尤为明显。所以,我们竭尽全力避免最坏情形发现。”

“针对以上种种特殊状况,地府成立了特别行动小组,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和一般的使者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但在少到几乎为零的情况下……”

使者用眼睛瞄了一眼罗琼,她把自己的一条腿伸进某条喷泉水柱之中。似乎很享受这种虽然冰凉,但却怪异的触感——这是她生命尚且存在的证明。除此之外,还是被狠狠压抑了整整二十六年的个性外溢,在和母亲共同生活的二十六年之中,她只能而且必须去做母亲认可的事,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不被允许的禁忌。

轻轻地咳嗽一声,提醒对方收敛,要是被哪个路人发现,喷水池中的水柱在空无一人的情况下突然改变了流向。那可真就是,轩然大波了。

虽然那样的几率并不大,但提醒和制止是他的本职工作。

吐了吐舌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恢复原本循规蹈矩,甚至可以说是死气缠身的怪诞模样。

这是罗琼母亲最喜欢的形象。

“每当遇见象你这样的情况时,我们会为命运脱轨者提供两个方案,第一是维持原状,什么都不做地,就当自己死了。我们会平稳地送他上路……”描述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罗琼神态激动地大声嚷道:“怎么可以这样,明明还活着,怎么可以直接当做死者直接处理掉。”

使者嘴角露出笑的表情:“所以几乎没有任何人选择第一项,除了极少数个别情况,其余的全都选择第二种,通过我们命名为四十九天的考验,重新回到自己的命运之中。”

“你,愿意重新回到自己的命运之中吗。”

使者低声问道。

罗琼低头不语,只是看着那些哗啦啦地喷射的水柱,然后用自己的腿再次踢击其中一条。她能看见,那条水柱因为自己的缘故,改变了原本运行的轨道。

现在,甚至就连罗琼自己也搞不清楚她自己的想法。

“您是说假如我选择接受挑战,那么我有权力到另外一个人的体内,去经历另外一段人生,而且时间还长达49天之久吗?”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回答。

“是的,原则上时这样没错。”

“那么,我去。”某种悸动在罗琼心里飞快地跳动。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体验和在此之前人生完全不同的人生。为什么不要。她抬头望向那男子,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再一次看见那双那双几乎贯穿她整个人生的双眸,那双一次又一次让她悸动的眸。

那双深棕色中略带金绿的眸子,那双几乎可以说是让她魂牵梦绕的眼睛。

就这么一瞬间,罗琼的心猛地一抽,她的心就这样被那对眸子触动。就像医生对心跳完全停止的病人,所使用的电击疗法。

想要伸出双手,触摸对方的眼睛,确认那妖物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物体,但却不敢。

罗琼低下头,因为这男子,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全都脱离掌控。

……

不管怎么说,两人终于走到市人民医院的抢救室外。

在大批闪光灯的包围之中站着一女两男三个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头顶精心修饰出的小蓬松将他轻微秃顶的地中海完美掩饰,剪裁得体的西服,看上去穿得十分自在。这是一个将西服融入自己日常生活中的男子。在他身后跟了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即便社会经历浅薄如罗琼也能一眼看出,这三人中拥有决议权的是那名年轻男子。

因为所有的一切,全都围绕着他进行运转。

从现在情势分析,罗父罗母很明显地蒙在了那里。身为小市民的他们,那里见过如此大的场面,只一个照面,他们就被被对方的架势彻底震慑。

中年男子带着弥勒佛似地笑容递上名片,自我介绍自己是孙氏企业的律师,前来处理孙小姐跳楼事件的后续。介绍完自己,转向身后两人,根据他的介绍,正如罗琼预料,那名青年男子是孙氏企业的总经理,孙小姐的未婚夫。因为按照原计划他和孙小姐将在下个月完婚的缘故,目前拥有孙氏集团最高话语权。

因为手下提到自己的缘故,孙小姐的未婚夫前进一步,就像电视上所演的那样,他给罗琼父母行了一个点头礼。表示自己对年长者的尊敬,以及身为意外事故制造者的丈夫,对不幸受害者父母因有的歉意,与此同时还为己方律师的话语划上肯定符号。

那这男人,他的态度虽然彬彬有礼而且谦卑十足,但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骄傲。只一个轻微的举动,就将自己与罗琼父母魏晋分明地划分开。他们是来自两个完全不同阶级的人,完全没有平等性可言的两个阶级。只一瞬间,他就将谈判双方的距离拉了出来。

罗琼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还有自家父母的唯唯诺诺。

那种小市民遇见大领导时,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的唯唯诺诺。不管对方说什么,这对夫妻都啄米似地点头,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完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别忘了,众人现在可是在摄像机面前。

据说是晚间新闻直播现场的摄像机面前,面对全市几百万双眼睛,他们还能做什么。

还敢做什么。

甚至就连身为受害者的罗琼,也都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处。

这就是所谓的大人物气场吗?象她这样的小市民,象她这般卑微的存在,如何和那般强大的存在交锋匹敌……

就在这时,位于罗琼身后的使者掏出一个黑色手机,点了点,然后开始阅读:“黄建良,孙筱悠的未婚夫,就是那跳楼自杀导致你整个残废的女人。他是孙氏企业目前的临时大当家,和孙筱悠原本计划在下个月大婚,目前所有的一切全都筹备齐全。只等他的妻醒来。”

随着使者的阅读,罗琼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那名名叫黄建良的男子身上,那名犹如众星拱月般的年轻男子,他看上去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却那么的优雅从容。那么的与众不同。

大概是因为未婚妻生死不明的原因,这男人看上去相当悲伤,他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后方,用无言表达着自己的悲哀。虽然自始至终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点点头或者摇摇头,表示自己的肯定又或者是否定态度。

但他的气场却完美地控制了一切。

这个几乎和罗琼是同年人的黄建良,他的人生,一定经历过许许多多,他一定看过许多,听多许多,尝试过许多,终究炼造出如此气质,如此风度。

至少罗琼本人是这样推测的。如此场景,如果换她上,天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这样一个高贵的人,即便是罗父罗母这般刁钻毒辣之人,在他面前也相形见绌。

更别提那张随后被展示出来的,至少有五个零之多的赔款。

罗琼的父母一直在数上面的数字。

一直在数。

将屏幕转向,对准另外一名年轻女子,使者接着念道:“张艾,孙氏企业的总经理助理,孙筱悠的闺蜜兼好友,两人从小穿一条裙子长大。以上两人,是相关人等,你得提前了解。”

罗琼看着那女子,同样的高贵优雅,但却有一些小小的不足。但即便如此,和她本人比起来,也算得上是高大上了。一时之间,罗琼是那么的自卑,那么的哀伤。

更别提房间一角还蹲着她的父母,那对甚至就连对方在说什么都不在意,只是一门心思地数钱的夫妻。所有的一切就像她自己正在亲自操作那般,卑微下贱,而且肮脏不堪。

事情发展到现在,罗琼不想再看父母,区区买断费就能让父母闹得家庭完全破碎,她不敢想象这笔数百万的赔偿金,能在父母之中引起什么。人人都爱钱,都天降横财未必是件好事。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名年轻男子身上。

那名名叫黄建良的男子。

她只看他,她的眼里只有他。因为他和罗琼在此之前接接触到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那是一个生活在和自己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他和他生活的世界是那么的高不可攀,简而言之就是生活在云层顶端之人。和暴发户完全不同的,真正优雅之人。

相对一旁什么都不在意,只晓得为既得利益大打出手的父母,这男子是那么的贵不可言。

罗琼一直看他,一直看。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象黄建良这样的男子。

当然,死人除外。

“您是说,假如我同意接受那个所谓的49天考验,我将附身在孙筱悠的身上对吧。”

“是的。”

……

医院顶楼的豪华包间内,在一大堆仪器包围下,之前跳楼自杀的娃娃脸,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看到这个脸色苍白,而且全身插满管子的女人,罗琼心里不由地生出一个念头,排除所有的外在条件,这女人和自己也没什么不同的。但这样的念头,仅仅只是念头而已。

只一秒不到,就从她脑海里转瞬即逝了。

一旁的使者掏出手机,又对着屏幕念了起来,“孙筱悠,孙老先生的唯一子嗣,孙氏企业的唯一继承人。两年前孙老先生夫妻车祸身亡之后,她成为孙氏企业的董事长。因为跳楼事件,她目前的状态是脑死,也就是说,和植物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她是引起你不自然死亡的因,所以必须承担伤害他人性命所必须支付的果。在进入四十九天考验之后,她的身体就是你的身体,你将在她的身体里接受考验……以上相干人等汇报完毕。”

“如果您同意这次考验,那么现在就请开始吧。”

一步步地靠近,当两人近到几乎脸贴脸的时候,罗琼的灵体化为雾气,一丝丝一缕缕地溶了进去。就像被撒进开水的白砂糖一样,只一瞬间,她就被整个吸收。

孙筱悠的身体,现在是她的了。

……

周女士是一名职业护理人员,看护孙筱悠这项工作现在由她直接操作,就在罗琼进入孙筱悠身体的同时,她正在给孙筱悠做身体按摩。

因为患者已经脑部死亡,整个进入植物人状态的缘故,护理人员每隔一定时间必须给她按摩身体,翻个身什么的。如此一来,不光能够有效防止肌肉萎缩和软组织粘连,还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褥疮的发生。虽然根据医生的建议,这个过程如果由至亲来执行更为妥当,亲人们的触碰和喃喃细语能够最大程度帮助病人恢复。

但在高节奏的现代社会中,这一要求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正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

但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而且亲眼看见了,孙筱悠的手指的确在动。

而且那名躺在病床之上的高贵金主,照顾一天就能供养全家的金主,眼睛砸吧了几下之后,正在睁开。周女主吓得咚的一声撞翻了自己的椅子,然后大呼小叫地冲了出去。

“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