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邂逅

雨夜邂逅

北阴长身玉立,不动如山,执伞俯视白暮雪。

影月楼里三教九流白暮雪见过不少,美人遍地不说,倜傥郎君也不在少数,如北阴这样的却是第一次见,俊是俊,奈何孤煞气太重。

白暮雪欲言又止,瞅了北阴一眼,眼神又抓着石板。

“白姑娘想说什么?”北阴岿然不动。

白暮雪勉强扯动嘴角,道:“你……不扶我起来么?”

“你起不来?”北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站在世界的顶峰,俯视众生。创世神辅佐,兵将跟随。他们跌倒自己爬起来就是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非得人扶?小……垃圾。

白暮雪忽略他眼中的鄙夷,气定神闲地站起。不过她的伞没她那么争气。她看着地上的破伞汗颜。毕方哪里买的便宜货,瞿川怎么能有这种欺民的劣质货,无良商家应该拉出来游街示众才对。

头脸上没了雨珠的击打,身侧多了座冰山,仿佛从世界的尽头而来,自无边的阴暗渗出。白暮雪靠近北阴发现黑夜和他正相配,他绝伦的容貌世间无二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又吸引人忘记行走在湍急水流上的独木桥之上,心怀胆怯又甘心沉沦于他眼眸中的无尽深渊。

不过再美的色相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就如同行走于炙热沙漠之中即将干渴致死的人意外发现一矿宝藏,珠玉莹润剔透,黄金闪烁着光芒,然而仍改变不了他死亡的命运。

他是白暮雪见唯一个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影月楼里女子卖弄风情,男子明送秋波,共和一场自欺欺人的山盟海誓,痴心相求莫问几分真心,几分情欲。身为花魁,白暮雪被保护得很好,一月只需露面一次,隔着水晶帘或书或歌,在文人纨绔心上烙下一点不灭的朱砂痣即可,欲盖弥彰有时更能勾得人心生妄念,寤寐思服。

她身边有默默守护的守望,有张扬不羁的追求,都如过眼云烟般没能在她平静如湖的心荡起一点涟漪。

迄今为止,白暮雪并不以有多少追求者为炫耀的资本。在某种程度上她不过是在勾引他们,如同所有花魁做的一样,眉目含羞,投以闺门女子的期待。伸出爪子在人心上挠一把然后轻轻越上屋檐,遁形无迹。卑鄙而龌龊。

“多谢公子。”白暮雪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完美地笑容。

如果她有选择的权利,她还是会选择通过伪装来谋求自身的最大利益。弱者本身处于权势的下坡,直面席卷而来的苦难,想要看到暴风雨后的湛蓝天空就要学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护自身周全。

弱小,本身就是一种资本。

万物存于世,悉有弱点。情感本身就是致命的。对弱者的悲悯同情纯净如鹊山甘泉那只能算可以忽略不计的意外。于助人者而言,施舍善行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自己虚荣的满足,用对方的千恩万谢来称托自己尘埃般可悲的生命还算做了一丁点拿的出手的事情。

可惜北阴并不吃这套,他目光锁在前方蜿蜒的路上,浪费了小姑娘静心准备的表情。他道:“近来瞿川不太平,姑娘怎一人出行?”

白暮雪柳眉微挑,他站在她身后不是看得一清二楚?明知故问。青虚坊的眼线暗卫遍布大劼,总部在瞿川。她出门怕什么?白暮雪笑道:“公子为何深夜出府呢?”

“赏雨。”

好借口,好……不走心的借口。

“暮雪祭拜亡灵。”白暮雪松了口气,北阴不打算说真话她就陪他瞎扯淡好了。

“姑娘真是心善。”

“哪里哪里,不及公子情趣高雅。”白暮雪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金光,定睛一看并不是北阴散发出来的。而是她身上这件无华的外衣。夜里金丝勾勒的图案文路比白日更清晰,针脚收放有度,线条流畅,是或渊应龙出水图。

北阴在劼朝帝都光明正大地穿龙袍?

他估摸是在衣裳上施了幻术,凡人难窥得衣上奥妙。如此敷衍不屑,不愧是——上古神。

“听闻姑娘声动天下,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睹风采?”

“众人谬赞罢了,公子不必在意的。”

那些陈词滥调,文人墨客为糜丽不实的曲子唱出来也不会是迎合他们自己的口味吧。北阴不会喜欢的,相反,他会在心底里取笑她。所谓盛名在外的影月楼花魁不过尔尔。他一个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的人应该根本不屑于影藏所思所想。

“等以后时机到了,暮雪再向公子献丑吧。”

两人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刚进王府内院,一个青花瓷瓶朝白暮雪迎面而来,北阴稳稳抓住,映入白暮雪眼帘的是挥着马鞭蹂躏院内名贵花草的武尽象。和一旁静静行注目礼的方寻微。

“他崔明书算个什么东西会写几个破字就了不起了啊,小爷冲锋陷阵刀尖舔血的时候他还在吟诗作对呢我不懂治国之道就他懂,动不动就拿皇帝老子压我,了不起啊他……”

“莫牵扯我皇。”方寻微皱眉,不知是因皇帝被冒犯还是怕武尽象失言获罪。

武尽象说着方寻微的目光回头,仙风道侣踏月而来,入尘世烟火的既视感扑面而来。白暮雪鼻头微红,唇上带着一抹暧昧的颜色,身上披着男人的外衣……搞了半天方寻微今日寻雪儿妹妹下棋被毕方拦下并不是因为小姑娘身体不适,而是因为情窦初开的女儿家家会情郎去了。

方寻微原打算白暮雪及笄后若无归所往后住在端王府他护她一世周全也可。现在看来她已觅得良人着实再好不过。只是弄得这么狼狈莫非是幽会时……做了什么剧烈运动?女孩子还是得矜持些好。

白暮雪被方寻微盯的浑身不自在,没注意到一旁的北阴玩味的窃笑。

武尽象对眼前的美景只给予了一瞬的赞叹,接着将军用鞭直指北阴,道:“大庭庆甲,本将军知道你是条好汉,我们来一决高下!”

“……”方寻微心底发虚。折磨他和他的花草古玩也就算了,武尽象这疯发得愈发没谱。“啧,大庭公子是本王的贵客,你莫要无礼。”

武尽象一把撇开挡在身前的王爷,走到北阴面前嗷嗷叫道:“来吧,像个男人一样,我们大劼的勇士不怕失败。”

“像个男人一样。”北阴噗嗤一笑,赞许地点点头。他将武尽象的恼怒尽收眼底,换上真诚的眼神肃然道:“你就算不眠不休修行八百辈子也不是我的对手。放弃吧,大劼的勇士。直面失败比以卵击石更需要勇气。”

“你!”武尽象气的三尸神暴起,五灵豪气冲天。他不顾形象的扑向北阴,被方寻微从身后拦腰抱住,武尽象也不知为何像是软了身子使不上劲,面色通红,只好破口大骂,“你小子狂4妄至极,我乃大劼第一猛将,你居然瞧不起我!你……”

北阴一脸无辜。他不解,遇上不自量力的人,他掏心掏肺讲得都是实话,为什么他们总是听不进劝,不撞南墙不回头,非得装得头破血流让自己难堪才好吗?果然还是无知又愚蠢的凡人啊。所以他不喜和凡人交谈,一群心理素质差到爆的玻璃心小宝宝。

白暮雪圆场道:“梅园路滑,公子可愿送暮雪一程?”

北阴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脱离了鸡飞狗跳的内院,顺着花园里铺着卵石的小径,树上的绿藤垂落,有意无意划过伞面,阻拦来着的去路。

瞿川富家子弟皆知武尽象与方寻微关系亲密,平日里武尽象待在端王这儿的时间都比窝在将军府的多。后来方寻微专门按武尽象的喜好辟了一处院所。白暮雪也有这个待遇,他们本来盘算好及笄礼成后安排白暮雪在王府修养一阵再回老家苍沿,特意在院中栽种白梅。应了白暮雪体带梅香。

木桥下中鲤鱼欢快的游动,一尾白鲤窜出水面倏忽间落回水中消逝的无影无踪。方寻微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母系衰微并不影响老皇帝疼爱这个聪慧无双的孩子。可惜他无心于朝政,闲云野鹤,结交名士,不到而立之年便已行遍天下。他是一个懂得及时行乐的王爷,花园是名家指挥建造,以正厅为中心向外辐射,结阴阳五行之道。引护城河活水,带动生机循环。

倒映于池面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被鱼尾搅乱,北阴意识到白暮雪的流连适时停下。

“游曳于澄澈之中,鱼儿倒是乐的自在。”白暮雪喃喃细语。

“自在是主人的施舍。水清鱼活,水浊鱼死。囿于三寸之地,仰得四角天空。姑娘可曾想过或许它们永远不曾拥有过真正的自由,用力腾跃也得不到心之所向,跃门化龙。”

“公子的话鱼儿怎么听得懂呢?”白暮雪扑闪着明亮的眼睛,一派天真无邪。笑意满满道:“它们只能不停的游啊游,来证明自己还活着。主人是谁对它们并不重要,若是有一天连它们都放弃自己了,又有谁会在意它们的死活呢?”

北阴和她对视,眼前的小姑娘显得无知无畏,甚至为了方便这场对视特意扬了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