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点方遒

指点方遒

管涔山高而雄伟,险而壮阔。而它发源的水系——汾水更是贯穿太原,滋养了无数太原脚下的子民。

声势浩大的波涛翻滚在汾水之上,一朵朵浪花冲击着太原的堤岸。太原堤岸下是无尽的碧波荡漾,而堤岸上却有一道莺啼燕转的倩影独自望向远方。

鸦青色的衣裳映着碧绿的江河,似乎格格不入,但又仿佛融为一体。佳人默然不语,只静静地望着远方,或许是期盼着什么,又或许是等待着什么。

佳人的装饰虽不奢华,但是着实精美,头上那株步摇格外显眼:碧蓝的蝴蝶在轻挪漫步间扑朔着翅膀,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可是在这位佳人的右手腕上却带着一个仿佛是如狗尾巴草编制的手环,这样简陋的手环怎么会被佳人佩戴?下一刻,佳人抬起右手,左手轻轻抚着。

“愿如此环,朝夕相见。”佳人轻声低语,堤岸下的烟波又附和似的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又或许是一个时辰。佳人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听见背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佳人猛然回头惊起头上的蝴蝶摇晃不已。

“小姐,您别再等了,夫人已经生气了,老爷也在家里斥责您呢,快随奴婢我回去吧。”原来是一个容貌清秀的侍女,并非是她预想的那个人,她又缓缓地回过头继续望着汾水的远方。

“当年他说,他去颍州求学,回来就会向我家提亲。当时,那条船就是从这走的……摽梅,你说已经多久了?”

侍女听见小姐问她,但也不是第一天问她了所以并未答话,只是将一张银狐软坎肩的披风搭在了佳人的身上。

“小姐,堤岸上河风太大,您仔细着万万不能着了风寒啊。”

佳人苦笑一声道:“三年十八天了,英哥他连信也未曾给我送过一封,摽梅你说他是忘了我了吗?”

摽梅听此一话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但嘴上却也宽慰道:“小姐……颍州离我们并州太远了,就连狄公子家里三年也不过只收到一封家书,您又何必如此忧思伤神呢?”

“伤神?我怕是以后就没机会伤神了……对了摽梅,怎么就你一人来了?她们四个呢?”

“小姐……玉兰她们正在家里筹备你和太子府的……”

王芷听到她最不想面对的事情,急忙打断:“好了,别说了。你们五人和我从小长大,虽然我们名分上是主仆,但我从来都是把你们当作自家姐妹对待,如今我们却要分开了……”

摽梅听到这话,眼眶逐渐泛红,不禁流下泪来:“小姐,您去哪我们就去哪,我们不会丢下小姐的……”

王芷微微摇头道:“你们若是全跟了我,家中娘亲和爹爹又有谁去照顾呢?”

“家中还有如此多的仆人,断断不会因为少了我们五人就侍奉不了老爷和夫人的,小姐您就让我们五人跟您一起去吧。”

王芷看着泪撒如雨的摽梅,也不禁感到伤悲,可是想到家中就自己一个独女,若是自己带着五人走了,家中父母又会如何孤单?若是他们思念自己,而自己又无法在身边尽孝又该如何?

“摽梅,你善于烹饪,我本该带着你走,时不时能品尝到家乡的味道也算能解我思乡之苦。可是母亲爱极了你做的‘百花稍梅’,我到时候身在远方不能尽孝,到时候你在母亲跟前也好替我尽孝。”

说着说着,王芷竟留下泪来,泪花满眼,想着自己即将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想到父母孤单,更是想到那个人……

“是船么!摽梅,那是船么?!”王芷有些激动,她看着汾水远处的一道黑影,心情顿时急促不安。

而摽梅也捂着嘴,满脸泪水牵着王芷的双手喜悦道:“小姐,是船!那是船!”

不知是泪水模糊了王芷的视线,还是眺望远方太久花了眼,她看不清船上风帆的字。

“摽梅,那是狄家的船吗?是吗?你快看看!”

摽梅一抹眼泪,仔细地盯着,知道船走近了,一个皂色的风帆清清楚楚地绣着‘狄’字。

“是,小姐。那是狄家的船,是狄公子的船。狄公子他回来了!”摽梅喜不自胜,她雀跃小姐终于能一展笑颜,终于得偿所愿。

……

船上静静地船舱内,一方茶桌前坐着四位风姿各不相同的男子谈论文学。时政。为首的自然是王芷朝思暮想的狄家公子,举手投足之间,竟显大才之风,在谈论之中,字字珠玑、引经据典,不禁让人折服。

左侧的公子拍手称道:“世人皆说当年秦汉时期张良如何的惊世之才,又说他眸如清泉、颜如舜华,我本不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完美之人,如今看到怀英兄如此,方才知此言不虚啊。”

说完,便端起面前的清茶一饮而尽。

狄怀英听此话,只是默然一笑推诿道:“柬之兄此话就是折煞我了,不说张兄家中清河张氏名满江河。便是我们颍川学院中,柬之兄也足可称无人能及。前月,柬之兄一篇‘东飞伯劳歌’就让诸位学子争相传抄。”

张柬之一听此话,接连摇头:“羞煞我也,羞煞我也。若是怀英兄在旁说此事,我还可以厚着脸应承。我如今对面正坐的是何人?乃是元忠兄啊,他一篇‘经世论’惊动颍州太守,下帖拜请做颍州通判,我如何能比?又如何能在元忠兄前卖弄?”

而此话夸赞的主人魏元忠却不置一语,只默默地喝了面前的清茶以示谢意。场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正当狄怀英想说些话语缓解时,场间最后一人开了口:

“元忠兄,你才高八斗,满腹治世之能,又为何不暂且允了颍州太守之邀,何必累此白身之苦?”

魏元忠听到娄师德说这话,眉间一皱又添上了几人的茶水缓缓而道:“我且问你们,我们寒窗苦读为了什么?”

三人听此思索片刻,而娄师德则先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苦读圣贤书,自当是卖于帝王家,功于社稷。”

听此言,魏元忠眉间忍不住地嫌弃道:“娄兄如此功利,又何必苦读?自可仗着家中蒙荫,求皇帝赏赐个官位,免得与我们三人相交,误了娄兄前途仕业!”。

魏元忠此话说的极为难听,但娄师德也只是暗哼一声,似乎是习惯了他的脾气,不与他多争辩。

而张柬之思索后,倒是说出了一番沉稳的话:“礼记而云:修身而后齐家,而后治国,而后方是平天下。想必我等学子做到如此,方不算枉费我等苦读之意。”

魏元忠听此话虽收起了嫌弃,但是眉间紧锁仍摇头道:

“柬之兄此言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倘若此话是学院中其他碌碌无为的庸才倒也无妨。我等四人经天纬地,照临四方,倘若也学了汉末刘表自守之贼,岂非耽误我等四人的千秋之名?”

狄怀英倒是思索完毕,只是默默看着三人争辩,最后魏元忠才缓缓望向狄怀英,他希望能从狄怀英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

“元忠兄刚语出刘表为自守之贼,想必极为赞同三国时期曹孟德,那么元忠兄是以为吾等应该学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听此言,魏元忠才缓缓点头,但又徐徐摇头。这下场间三人皆面露狐疑,不知道魏元忠还有何不满?曹孟德已是位极人臣,名面上是奉天子以讨不臣,实际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者曹孟德之子曹丕更是夺汉称帝,如此还不满足?那岂不是魏元忠已有谋反之心……

愈想于此,三人不禁后背生凉。生怕魏元忠再说出谋逆之语,不敢在言。而魏元忠看见三人噤若寒蝉的模样,端起茶盅哈哈大笑。

“你们三人真是才识有余,胆量不足。以我等学识才能,若是效力明君,自可使得江山海晏河清。倘若是像前朝隋炀帝一般昏庸无道,吾等效力岂不就是将名声葬送?”

魏元忠喝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

“但,如果我们避乱世而不出,又和刘表那个守成之贼又有何意?所以,用我等者,江山必定海晏河清;不用我等者,必定兵荒乱世,名不聊生。所以这天下!到底是治世还是乱世皆在我等四人!”

此语一出,场间其余三人大惊,谁都未曾想到魏元忠会口出如此狂言。良久,娄师德才怯怯而言:“魏兄有如此雄心大志,那又为何不答允颍州太守,走上仕途呢?”

“哼,颍州通判?刀笔吏耳,怎配我等之才?!”

狄怀英听着魏元忠话语越说越离谱,好意劝解道:“昔日秦汉时期,萧何、张良二人谁不是刀笔吏之职,而后才能位极人臣立不世之功。”

而张柬之而饮茶接道:“就算被史书称为‘国士无双’的兵仙韩信,最初也不过是一伙夫而已。就算是大汉的开国皇帝刘邦,他最开始也不过区区一亭长,照样成就了大汉江山。元忠兄又何必执着开始呢?”

魏元忠此时站了起来,斜睨三人,似乎有些看不懂他们,如此聪慧的三人为何不懂这个道理呢?

“我且问你们,是千里马常有,还是伯乐常有?”

不等三人接话,魏元忠又自顾自地说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刘邦之所以成为大汉开国皇帝,乃是因为他识人之能,千古罕见。”

“正因为他发掘并善用人才,除张良、萧何、韩信三人外,更是重用陈平、彭越、周勃等人,如果没有这些能臣。区区刘邦一个亭长,何德何能享汉朝国祚千年?”

“就算三国时期中山靖王之后刘备也是如此,若非刘备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之大才,他一个贩卖草鞋的,又何德何能在曹孟德手下苟延残喘?所以我等必定要一鸣惊人,俯首做低不是吾辈的该选择的!”

这话鞭辟入里、字字珠玑,虽然语狂,但四人皆是意气风发之时,又有惊世之才,心中难免高傲,魏元忠此话倒是正中下怀。

“来,为我们的治世,为以后欣赏我们的君主饮上一杯!”张柬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其余三人皆是哈哈大笑喝光了手中的清茶。

但是,只有狄怀英知道,他期望以后做官不是为了留名千古,也不是为了位极人臣后的荣华富贵,只是为了能配得上心中的那位佳人。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和太原王氏门第差距过大,自己也不会苦苦求学,也不会忍痛不与王芷联系半分。

他知道只有他拥有位极人臣的潜力时,他再向太原王氏提亲才不会被拒;

如今他学成归来,他要娶她!狄怀英紧握手中的茶杯,心已经飘到那个佳人的身旁。

“芷妹,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