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弼山磕磕绊

几弼山磕磕绊

三日后子时一刻,花花郎书房来了位身材纤细的黑衣蒙面人。只见她悄无声息落窗而入,毕恭毕敬地向花花郎行礼参拜后,接过枕头大小的布囊,唯一露出的那双丹凤眼带着探究看着花花郎。

“探姬,速速将此物送往寂隐山交与玉隐仙妪。”

“是!”探姬在薛门十二姬中最沉默寡言,虽武艺略逊于武姬,却足智多谋,行事稳重,又一身江湖上难逢敌手的好轻功,故而她可算薛玄参最器重之密姬。

探姬正欲去无踪,却被花花郎喊住:“老大哥近来可好?”

探姬犹豫再三,道:“不太好。老爷年迈,常言自己乃行将就木之人。”

闻言,花花郎语重心长感慨,“老大哥医术举世无双,就无其他办法延长寿命?”

探姬凝了花花郎一眼,道:“小老爷可记得,老爷下个月便一百零七岁了。”

花花郎如何不知?这位老大哥年长他八十载,六十余岁才有了薛卿的爹薛白芷……只可怜白芷命薄,被那奸妾慕容凤甄所害。

“若老爷乃患病,自然有法可医。然生老病死之老死一说,乃人之命数,老爷常言:人不可与天抗命,自顾逆天而行,只会遭逢天谴。”

“……”

老大哥淡看生死之豁达境界,向来令花花郎敬畏不已。也正是因为命不久矣,他才会谴那卿卿前来芝兰城寻自己庇护,老大哥虽不惧生死,却不过肉体凡胎顾念亲情,弥留之际尚筹谋保卿卿周全之策。身陷皇陵,乃是薛玄参刻意之举,只有不在江湖人耳目里,才能尽施其能运筹帷幄。

“皇陵湿寒,你且让药姬好生伺候老爷。去吧!”话毕,屋内便只余花花郎一人静自挥笔撒墨。

生何忧?死何惧?唯愿生而有乐,死后有灵。如此,罢了。

这日天朗气清,薛卿一行人早早便起身收拾细软。那日花花郎吩咐薛卿前往飓风城,寻那花间坊主人带她去几弼山取玉匣子,薛卿可谓大吃一惊。世间至宝,薛门绝密,竟然被小爷爷说得如此平静,仿佛让她去取的是露从客栈的白斩鸡!

薛卿并不识那花间坊的主人,花花郎却道那人对她非常熟稔,还说只有她亲自去了花间坊,那人才会现真身。

几人都不曾听说过几弼山,想来此山必定隐于深林绝谷。只有花间坊那位神秘人知道此山具体所在,因而薛卿纵然满腹狐疑,也须得亲自走一遭找到那神秘的花间坊主人了。

薛卿不知该不该邀小游同路,毕竟此番远行不像寻常出游,必定凶险万分,若是小游……

“……所以,同行与否全依小游妹妹之意。”

小游简直难以置信,“卿姐姐,你在说笑吧?如此有趣的事情,我怎可错过?再说,花公子不是假以时日便来会合吗?有他在,我更是非去不可。”

薛卿忍俊不禁,她其实早已料到。

薛卿携着小游方踏出悠然居,便看到陆尧之正温文尔雅地站在武姬身旁细语绵绵。武姬原本因巢虎玉一事还有些拘谨,然而和陆公子畅谈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她便情不自禁笑靥如花。

相比这边一片其乐融融,马车上正在刷鬃毛的利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见他俊脸绷紧,神色怪异,仿佛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待会儿是不打招呼好呢?还是不打招呼好呢?

“薛小姐,小游姑娘!”

“陆公子。”

利戎一听到“薛小姐”三字,连鬃毛刷也不要了,随手一扔便往车厢里钻。薛卿一脸铁青:小爷爷所找的帮手就是他们?

小游笑到:“那位公子看到我们为何害羞?”

武姬不赞同道:“我怎么觉得利公子好似很害怕?”

陆尧之知晓各中缘由,却不好透露一二,只得意有所指解释道:“阿戎那夜在玉泽湖下水太久,染了风寒,想必是怕过了病气给众位姑娘吧。”

车厢里的利戎恨不得立刻与损友割袍断义……他此刻若是反悔去为他寻药,可还来得及?

此去飓风城路途遥远,又有薛卿和陆尧之两位不会武之人,利戎便准备了这驾极其宽敞舒适的马车。马车可容纳七八人,车顶系了珠帘,解开系带,马车便一分为二,左右所坐之人,皆不能目视对方。虽行走江湖,不应拘泥于小节,然……利戎不由自主又想到薛卿那夜盛怒的剪水秋瞳,美则美矣,却让他心惊肉跳。

小游紧随其后钻了进去,被里面别有洞天的布局惊得“哇”一声。陆家不愧是白梨首富,寻常富人和陆家比起来,那就好比县官见了京官,矮了岂止一大截呀。

陆尧之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薛卿却迟迟不上马车,陆尧之心领神会,对着车帘内的某人喊道:“阿戎,你不是自告奋勇充当车夫吗?”

利戎心下大喜,这样就不必一路和她同处一“室”了。利戎掀开车帘,面无表情坐到了车夫位置。薛卿趁此机会从容不迫地掀帘而入,只见小游在里面早已吃欢了。

“卿姐姐、武姬,你们快些坐进来,陆公子准备了各种精致零嘴,嗯嗯,真是好吃极了。”

两人愉快地响应了小游的号召。陆尧之紧随其后,看到三位妙龄女子嬉笑言谈,竟觉得如此赏心悦目,尤其是武姬姑娘,那一颦一笑……多么牵动人心。

“陆公子,你在傻笑什么?”

小游冷不丁这么一问,众人立即看向陆尧之,陆尧之蓦地俊脸通红,羞愧地别开眼,放下珠帘,暗诵: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帘外利戎听了,暗笑:活该!

利戎眯着眼抬头望了一眼日头,灿烂辉煌,心里阴霾顿扫。只见他扬鞭策马,华丽马车便缓缓前行起来。

半晌,一车夫打扮莽汉望着空空如也的悠然居大门,傻眼。陆家不是说好的请他做车夫吗?他还为此特地换了身新衣裳。

哎!白跑一趟……咦?地上那金灿灿的一坨东西是……金元宝!

……

出了芝兰城,便暂别了人间仙境,薛卿感慨不已。当初迫于无奈离开华鼎城,心里万般不舍。今日因故远别暂住不久的芝兰城,竟也这般依依不舍……人心便是如此,你以为你不会改变,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已变。江湖亦如此,变幻莫测,波谲云诡,你以为你不害人便不会被害,恰不知有时正是姑息他人才会任人鱼肉。

离家多日,薛卿经风历雨,深知人心难测,行走江湖远比说书人讲得凶险,若想大功告成之日得以全身而退,恐怕今日此时起,她更要步步为营,处处提防了。

五人离开芝兰城不足两日,便来到了凤鲁县,此县在大华国可谓是既无名又盛名,它的盛名源于它毫无著名之处。凤鲁地处偏僻山区,道路难行,既无引人入胜的秀丽美景,更乏名扬四海的瓷皿茶锦,故而自凤鲁成县以来几十载,还从未有过衣衫华丽之富贵显赫到此一游。

于是,当这辆六轮马车驶入凤鲁城门之时,满街百姓争相张望,人群比肩接踵,大街上人头攒动,不一会儿便把十来丈宽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此时天色尚早,利戎并未打算在此县歇息一宿,早点赶路,兴许入夜前就能到达下一座城池。然那小游姑娘,实在太能折腾,非要见识见识这传说中毫无特色的凤鲁县平平无奇到何种地步!

为了求药,他才勉为其难揽此重活,此行可不是游山玩水。利戎好言相劝,那薛卿却似和他抬杠一般,异常赞同小游,小游得势,更是闹腾非去不可。

本以为尧之是个理智人,本想拉拢他为自己驳一驳,哪知陆大公子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几乎黏在武姬身上……利戎咬咬牙,罢了,得罪薛卿,就是得罪小游武姬,得罪武姬,就是得罪陆尧之,这趟出行他是注定孤家寡人腹背受敌了。

……

马车被乡野民众围住,寸步难行,众人这才傻了眼,暗悔:不该对利戎之劝视若无睹。

利戎左右为难,进退皆不是,此番挡道之人若是奸人匪类倒好办,一掌挥去问题便迎刃而解。然这些无辜百姓不过是好奇心太重,总不能不折手段驱他们散去。

就在众人进退维谷之际,远处不知谁吼了声“王员外逼娶仙人啦”,方才还围着马车兴致勃勃评头论足的人们立即作鸟兽散,纷纷拔腿奔向某处……大致是那王员外府邸。

利戎喜出望外,立即调转马头,正欲扬鞭而奔,那好事儿的小游又开始折腾了。

“卿姐姐,咱们一道去凑凑热闹吧?”

“小游姑娘,此行并非游山玩水,还须便宜行事。”利戎急道,眼神直勾勾地瞧着陆尧之:你别光顾着看武姬,倒是说说理呀!

“这……”

“卿姐姐难道不好奇那王员外为何逼娶?那些人又为何称那被逼娶之人是仙人?这其中有何隐情?真是恨不得立即知道啊。卿姐姐,咱们去瞧瞧再走吧!”

“可是……”

经方才一事,薛卿有些犹豫不决,她们此行有要事待办,越是不露锋芒越不易打草惊蛇,此番若只是瞧瞧热闹倒也罢,只是以这小游妹妹冲动好事的性情恐怕又免不了出手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