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者，盖当蓼(liǎo)洲周公之被逮(dài)，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jīng)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
、蓼洲周公周顺昌，字景文，号蓼洲，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万历进士，曾任福州推官，吏部员外郎职，后辞官回家，因反对魏忠贤专权，被捕下狱，受酷刑死； 、郡指苏州府；贤士大夫 泛指有识之士、有名望的人；当道当权者，此指当地官长； 、除整治修理；魏阉魏忠贤，因他是太监，故称；废祠废弃的生祠；魏忠贤专权时，其党羽在各地为他修建生祠，魏忠贤死后，遂废； 、立石树立石碑； 、旌表彰。
夫(fú)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yòu)一月耳。夫十有(yòu)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yān)没(mò)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独五人之皦(jiǎo)皦，何也？
、去距离； 、墓而葬修墓安葬；墓用为动词； 、止同“只”； 、疾病得重病；疾用为动词； 、湮没 埋没；不足道不值得提起； 、况草野之无闻者欤何况民间那些默默无闻的人呢? 、皦皦洁白光亮，此是显耀的意思。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敛赀(zī)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
、丁卯明熹宗朱由校天启七年(公元年)；望农历每月十五日； 、吾社指复社；张溥等组织复社，以继承东林党为号召，故称；行为士先者指行为可作读书人榜样的人； 、声义声张正义； 、敛赀财募集财物；赀同“资”。
缇(tí)骑(jì)按剑而前，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chì)而仆(pū)之。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
、缇骑泛指贵官的随从卫队，此处代指锦衣卫，当时由魏忠贤掌握； 、谁为哀者你们为谁痛哭? 、堪忍受； 、抶鞭打；仆使跌倒； 、大中丞官名，本为御史台官职，明代巡抚一般带副都御史衔，当时担任苏州巡抚的是魏忠贤的党羽毛一鹭；抚吴做江苏的巡抚； 、私人私党； 、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周公被逮捕，就是由他主使的。
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则噪而相逐。中丞匿于溷(hùn)藩(fān)以免。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即今之傫(lěi)然在墓者也。
、厉声以呵犹大声呵斥； 、匿躲藏；溷藩厕所； 、按诛问罪斩首； 、傫然重叠相连的样子。
然五人之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lì)之，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买五人之脰(dòu)而函之，卒与尸合。故今之墓中全乎为五人也。
、当刑指临刑； 、意气扬扬情绪徼昂； 、詈骂； 、不少变一点也不改变； 、发捐献； 、脰脖颈，此代指人头；函用为动词，用匣子装起来； 、卒终于；尸此指无头的尸体； 、全指尸身齐全。
嗟乎！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yú)？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
、缙绅本为古代官饰，借指有官职或做过官的人；不易其志不改变他的志向； 、编伍平民；古时户籍制度以五户编为一伍； 、诗书泛指儒家经典；训教诲； 、蹈死不顾犹临死不屈； 、曷何，什么。
且矫诏纷出，钩党之捕遍于天下，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不敢复有株治。大阉亦逡(qūn)巡(xún)畏义，非常之谋难于猝发。待圣人之出而投缳(huán)道路，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
、矫诏假托皇帝之名发布的诏书； 、钩党之捕指搜求东林党人的大逮捕；钩党相互牵连为同党； 、株治株连治罪； 、大阉指魏忠贤；逡巡有所犹豫而退缩，此指不敢恣意横行；畏义害怕正义的斗争； 、非常之谋大阴谋，此指篡位的阴谋； 、猝发迅速发动； 、圣人之出此指明思宗朱由检即位，年号崇祯；年崇祯即位，当年月宣魏忠贤罪状，贬谪凤阳，后又下诏追回，魏忠贤于途中畏罪自缢； 、投缳自缢。
由是观之，则今之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视五人之死，轻重固何如哉？
、抵罪因犯罪而受到相应的处罚； 、剪发削发为僧；杜门闭门不出； 、佯狂假装疯了；之动词，到某地去； 、辱人贱行可耻的人格和卑贱的行为。
是以蓼洲周公忠义暴(pù)于朝廷，赠谥美显，荣于身后。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无有不过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
、暴显露； 、赠谥死后追赠的封号，崇祯皇帝即位后，谥周顺昌“忠介”； 、身后死后； 、加其土封增修他们的坟墓； 、百世之遇百年难逢的机遇。
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领，以老于户牖(yǒu)之下，则尽其天年，人皆得以隶使之，安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之悲哉？
、首领此代指性命； 、户牖本为门窗，此代指家中； 、天年指人的自然寿命； 、隶使当奴仆使唤； 、安能屈豪杰之流怎么能使英雄豪杰们都向他们跪拜呢?屈使动用法； 、扼腕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表示悲愤； 、发犹抒发。
故余与同社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贤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吴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长姚公也。
、徒有仅仅只有； 、匹夫平常的人；有重于社稷对国家的安危起到了重要作用； 、冏卿官名，太仆卿的别称； 、因之吴公吴歌，字因之，官太仆卿； 、文起文公文震孟，字文起，曾官翰林院修撰； 、孟长姚公姚希孟，字孟长，曾官翰林院检讨。
《五人墓碑记》全文
五人者，盖当蓼(liǎo)洲周公之被逮(dài)，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jīng)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
夫(fú)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yòu)一月耳。夫十有(yòu)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yān)没(mò)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独五人之皦(jiǎo)皦，何也？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敛赀(zī)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缇(tí)骑(jì)按剑而前，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chì)而仆(pū)之。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则噪而相逐。中丞匿于溷(hùn)藩(fān)以免。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即今之傫(lěi)然在墓者也。
然五人之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lì)之，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买五人之脰(dòu)而函之，卒与尸合。故今之墓中全乎为五人也。
嗟乎！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yú)？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且矫诏纷出，钩党之捕遍于天下，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不敢复有株治。大阉亦逡(qūn)巡(xún)畏义，非常之谋难于猝发。待圣人之出而投缳(huán)道路，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由是观之，则今之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视五人之死，轻重固何如哉？
是以蓼洲周公忠义暴(pù)于朝廷，赠谥美显，荣于身后。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无有不过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领，以老于户牖(yǒu)之下，则尽其天年，人皆得以隶使之，安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之悲哉？故余与同社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
贤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吴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长姚公也。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议论随叙事而入，感情淋漓，激昂尽致。当与史公《伯夷》、《屈原》二传并垂不朽。
张溥~，字乾度，一字天如，号西铭，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今属江苏太仓)人。崇祯四年(年)进士，选庶吉士，与同乡张采齐名，合称”娄东二张”。张溥曾与郡中名士结为复社，评议时政，是东林党与阉党斗争的继续。文学方面，推崇前后七子的理论，主张复古，又以”务为有用”相号召。一生著作宏丰，编述三千余卷，涉及文、史、经学各个学科，精通诗词，尤擅散文、时论。有《七录斋集》行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