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力消耗不算苦

体力消耗不算苦

头发扎成马尾,梁景宁戴上口罩一头扎进洗刷刷里,整个屋子里里外外连床底下、墙角也没放过一丝的灰尘,立的是梁舒佳回来住得舒适的决心,一定要让她姐享受到孕妇吃喝拉撒躺的优厚待遇。

晚上洗刷完,梁舒佳又给自己整了碗酸辣粉,简单剪辑便发到了圆瓜视频上了,一边吸着鼻子吃酸辣粉一边和胖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我刚点了份酸菜汤底麻辣烫,现在已经快要饿扁了。”

胖妞披头散发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前,一双眼却依然眼观八方地溜转着留意几平米大的小卖部。

“哧溜”喝了口汤,梁景宁边咬着薯粉边随意问了声,

“今天你看店呢?爷爷和弟弟呢呢?他们也吃麻辣烫?爷爷不嫌弃你点外卖浪费钱?”

胖妞三岁时父亲车祸过世,母亲一年后也彻底离开了他们家,她和弟弟自小跟随爷爷生活,几年前在亲戚帮助下爷爷在桐城火车站附近开了个小卖部维持姐弟生活。

年近八十的爷爷勤俭节约,看不惯年轻人动不动点外卖,吃的还是没营养的垃圾食品,而不是养人的白米饭。

瞄了眼小卖部后边昏暗的门廊,胖妞压低声,

“弟弟早两天随叔叔先回乡下了,等大年三十小卖部关店我和爷爷才坐夜班车回乡下过年呢。”

“爷爷这俩天感冒发烧了,在里边躺着,刚给他熬了白粥。”

“我陪他喝了两顿白粥,嘴巴快要淡出鸟来了,必须得吃点酸酸辣辣的才能灵魂归位。”

原本就是肉食动物,喝粥还仅仅是配点水煮青菜,胖妞一天下来觉得自己裤头松了,但浑身像蚂蚁爬行般地焦灼难耐,瘦不下来最终还是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呀。

“嘻嘻,我这酸辣粉绝对可以媲美外头的店,酸、辣绝对够味。”

打小和灶头打交道,梁景宁的厨艺绝对不是吹的。

“等爷爷好了我们去小巷子里吃臭豆腐?微博上一片叫好,整日都有人排队。”

胖妞看小卖部空闲时间多了整日都在刷微博,网红店刷出好几家,隔着屏幕都在咽口水。

“哎,我刚才刷微博还刷出桐城出现不明肺炎的事,你说这会不会是谣言?”

马赛克过的截图真与假不好分辨,底下的留言也是各种杠,但多数确实是说最近医院人满为患,不知道是不是季节性流感导致。

梁景宁肚子饿,几乎是埋头吃,臭豆腐还没来得及回应,忽地提到不明肺炎,她也想起回家路上刷到的微博,似乎还上了一会热搜,但很快在热搜榜上消失了。

“火车站人多,你觉得有异样吗?”

胖妞爷爷的小卖部在桐城火车站左侧,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若是有异常大概会有一丝丝端倪。

这会一个拖着行李箱的男子走了进来,径直到冰柜拿了瓶冰红茶,微信扫码付钱,一句话也没说再次推着行李箱走出小卖部。

胖妞盯着他仰头喝冰红茶的洒脱背影,半晌闷闷说了声“没”,火车站依然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该买水的买水,该直接出站进站的也都脚步匆匆,行李箱依然被拉得吱吱响,唯一的感受是快过年了,火车站人比往日还要多。

“嗯”了声,梁景宁啥也没往心里去,快速地喝完最后一口酸辣汤,捧着肚子直接瘫到沙发上,浑身的舒爽。

“哎,那跟拍送餐大叔的视频还拍吗?”

放假前俩人原本策划跟拍一天某品牌旗下的送餐骑手,想透过视频向人呈现送餐骑手的日常,眼下胖妞爷爷卧病在床,胖妞得看店走不开了。

胖妞的麻辣烫恰好也送了过来,沉甸甸一大碗,汤汁没颠簸半分出来,胖妞打开深吸了口酸而不冲鼻的味道迫不及待又吃了口才应梁景宁。

“要不你自己跟拍陈叔?”

胖妞联系的骑手是她老家一位陈姓叔叔,生意失败负债后出来谋生,想趁过年再赚一笔,年后再回家休整。

梁舒佳独自在家也是空闲,便应了下来,从胖妞那要了陈叔的微信,联系好第二天跟拍。

第二天天气晴朗,早上十一点,梁景宁在快餐店外见到了正在等待取餐的陈叔,瘦高个子皮肤黝黑,脸颊颧骨高高,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每天早上自己在出租屋煮点米饭早餐午餐混着一块吃,十点半出工,待会要一直忙到下午两点,三四点还能接接下午茶单,花半个小时回家再吃口米饭,紧接着借晚餐宵夜的单,要一直到凌晨三点左右才收工回出租屋。”

见到裹着棉大衣显得娇小的梁景宁,陈叔一口白牙闪耀大致说了下自己的生活作息。

“天冷了,现在你们学生也都放假了,最近这些天单子也比往日多了。”

“大部分骑手过年都会休息或回老家,骑手少了单子就会变多,平台还有春节补贴,我多挣点元宵后才回家看一眼老人和小孩。”

多挣点钱,还债,改善家里生活,是他每天睁开眼的所有期盼。

快餐店老板娘扯着喉咙在喊餐号,陈叔耳尖听见自己的单号快速跑了进去取餐,匆匆又出来,梁景宁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餐盒摆放好在箱子里跨上电动车了。

梁景宁将手机固定在车头继续拍摄,赶紧也跨上自己的电动车,生怕耽误他送餐。

“陈叔你做骑手多久了?”

胖妞只说了个大概情况,梁景宁只能扯着喉咙在后面追问,偶尔路况允许两部电动车便并肩而行。

“差不多一年了,年头来的桐城,年纪大又没专长,跑这种最合适,只要勤劳,就能混到一碗饭吃。”

“早几年在家乡县城办了个手工鞋厂,一开始生意还行,还买了房,但外头翻版速度实在太快了,手工厂跟不上速度,出口又经常遭遇质量不行被退单,熬了两年,房子卖了还不够抵债,彻底破产了,家里老老少少七八口人跟着我熬生活。”

或许是习惯了追赶时间,陈叔说话速度很快,但语调轻快,自己破产负债几乎说成别人家的事般毫无波澜。

梁景宁默了默,那种缺钱的窒息感,对于成长于单亲家庭的她而言并不陌生。

“干这么久,有难受的时候吗?”

日常所见,骑手都是闪电侠,争分夺秒地送餐,态度谦卑,但被为难的例子也不少,梁景宁试图阐述他们的偶尔艰难处境。

哂笑了声,陈叔已经停妥电动车,拎起打包袋就往楼道飞奔了,梁景宁拆开固定架赶忙也跟着飞奔,很快气喘吁吁。

“遇到这种老旧小区又要赶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订单,最苦?”

梁景宁跟着跑,问得断断续续,觉得这也算是他们的艰辛。

陈叔敲开客户的门,恭敬地送上外卖,转身看见气喘吁吁的梁景宁,脱下头盔扇了扇风,严冬时节,他跑楼梯跑出汗了。

“体力消耗不算苦。”

爬楼梯靠双脚就能跑上来,算不得什么难。

梁景宁气还没匀过来,又跟着他快步下楼。

“最难是在最后一秒按时送达,但客户说送得太慢了,发飙了,气急败坏。”

“最难是路上磕磕碰碰摔破头了,外卖溢出或许破损,客户拒收。”

陈叔笑了笑,想起自己当初不熟悉桐城的路况,磕磕碰碰时有发生,被退单被投诉,也时有发生,倾注的努力都白费的无力感让他几乎无地自容,甚至怀疑自我。

心被他云淡风轻的语调刺了刺,梁景宁盯着他肥大的蓝色马甲,眼眶泛红。

立足在琼天之下,谁比谁容易?

谁也不容易,明明很努力了,但并非能得到努力就该得到的美好结果。

“最开心的时候呢?”

撇撇头,梁景宁荡出一抹明媚的笑,生活有苦也该有甜,甜多于苦,便足以支撑单薄的生活。

快速跨上车配送下一单,陈叔咧嘴笑了,

“半夜回到出租屋数单,估算自己一天赚多少钱的时候。”

“还有,超时配送但客户不计较的时候。”

“将每一份外卖都完满送到客户手里,解决了他们需要的时候,其实我也挺快乐的。”

梁景宁也咧嘴笑了,钱赚了,被肯定被需要的满足感也有了,是一个骑手工作的所有快乐。

陈叔跑单和所有骑手没有两样,闪电接单取货送货,路上一心两用盯手机,时间急促又充实,梁景宁自言精力充足,跟拍大半天下来,整个人也嫣了,不得不感叹生活不易。

晚上七点,正是饭点的时候,天边挂起了黑幕,陈叔又陷入一轮忙碌里,梁景宁的取材也足够了,趁着他在炸鸡店外等餐的时候告别。

“你等等。”

陈叔跑进炸鸡店,几分钟后拎着两个纸袋出来,将其中一袋塞到她手里,

“我的晚餐,你的晚餐,是炸鸡和汉堡。”

“我大儿子去年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他喜欢吃炸鸡和汉堡,我希望他能和你和胖妞那样,考上大学。”

提起儿子,陈叔眼眸盛满了骄傲的星光,梁景宁接过炸鸡和汉堡,低头嗅了嗅,

“很香,我也喜欢炸鸡和汉堡,谢谢陈叔,你儿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生活不会亏欠谁,勤劳和善良的人会得到眷顾。

梁景宁骑着电动车迎着寒风回家,酸涩和感动充盈心间,陈叔即使高瘦,在她心里却高大如屹立不倒的大山,而她那遥遥在心底的父亲却几乎五官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