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

无尘

百来张大小一样的油纸在风中翻飞,飘落,如同秋日里面片片落叶。

终于……生而为人。

蓝色的天空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逐渐变得浑浊,身体上传来强烈的刺痛提醒着自己还活着。

白色的雾气凝绕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尘半张着嘴躺在地上,眼皮无力的搭着,睫毛上面粘着透明色的小水珠,像是晨间杂草上的白露。

鼻息缓慢下来,无尘手指无力的蜷曲了一下,还能动。手指触及地面,干燥,粗糙。

头上唯一的一股温热停了下来,看来那血流了好一会,终于止了。

周围的人看着地上蜷缩的一团,各种表情。

有的人不屑,有的人邪恶的笑着,还有的人眼神之中透着怜悯,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瞠目结舌。

旁边有个眼尖的瞧了出来,大声嚷嚷道:“看,那个丑东西哭起来更丑!”

无尘眼眶湿润,那一滴眼泪在眼睛里面积攒了一会儿,滑下来一半。

那个紫色衣服的公子,弯着腰,一张脸距离无尘更更近了一些,眉眼深刻,恣意嚣张,是那种不容易让人忘记的相貌。

周围几个穿戴同样华丽的公子哥也都跟着应和着大笑。

地上的女孩,八九岁的样子,干枯瘦弱。冰冷的冬天,只穿着单薄的几件粗布衣服,破烂不堪,没有缝补的痕迹。宽大的衣服包着弱小的身躯,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剥掉果实的玉米棒子。

无尘是一个小乞丐,骇人的烧伤让人分不出男女,能看出来的只有贫穷和丑陋。不常见她的人,都会别开眼睛。还有人不嫌弃她是脏兮兮的小乞丐,伸手将她推开的,一般这样的人会啐一口,叫一声晦气,表情的一致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第一眼的惊悚,成了街道上孩子们中间可怕的怪物,很快怪物就变成了孩子们新的游戏,成了一个猎物,无尘每天都会到街道上面来迎接石头`泥巴和嘲笑,成了孩子们某段时间玩弄的对象。

“人类是比猫更可怕的动物呢,他们更喜欢伤害同类。”

无尘通过那个落地的狭小窗户对着一次只能露出半张脸的小男孩说道。

无尘被烧伤之后,试过和人类交流,但是不管他们是恶意还是善意的,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是什么。

除了这个自称被关在地牢里面,但依然会笑的很开心的男孩子。

无尘很喜欢他,他不仅仅能够听懂自己说的话,他还是唯一一个没因为自己是个面部丑陋的乞丐而嘲笑自己。

里面并没有回应,那个黑色的房间里面又恢复了黑暗,那半张脸没了。

无尘知道,他还在里面。

小乞丐左右看着穿在风车棍子上面的老鼠,熟了。无尘将一头穿着老鼠的风车递了进去,烤熟的老鼠消失在黑暗当中。

黑暗中的小孩踩着床榻,那个风车在寒风中转动,滚动着外面冰冷纯净的空气。

一双黑窟窟的大眼睛,似是要睁到了最大的程度,盯着在光明之中转动的风车,没有感情。

忽而小孩眼睛眨了一下,笑的灿烂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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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伤疤骇人,比一般的烧伤更要难看一些,从右眼下方,然后整个下半部分的面颊一直到脖子那里,全带着血丝,红里面泛着白的肉,不规则的扭曲在一起。看不清楚嘴唇的形状。

像这样的乞丐在他们眼里就是白占地方,特别是这种丑的像妖怪的,简直就应该从人间消失,省的看见心中害怕。

那个穿着紫衣的少年,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襟,看着地上蜷缩的一团冷笑道:“差不多快咽气了吧,可不能让她死了,传出去说我们铮王府仗势欺人!”

颜启梁是铮王府的二公子,在这一带算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了。

他一开口说话,旁边的几个公子哥儿就跟着赔笑,小小年纪,一脸的谄媚。他们平时就喜欢聚在一起,有的人肆虐,有的人却胆战心惊。但是还是要跟着,毕竟父亲们也有意叮嘱。

十五六岁的孩子,还在贪玩。遇到这种坏的霸道又家世显赫的人,都想跟在后面,瞅瞅是不是能出来做一些祸害人间的事情,跟懦弱的幼年时代告个别。

今天他们一行人出来,是去逛清雅堂的,颜启梁带着头,付了张银票。后面的几个人有些羡慕,果然是铮王府的儿子,出手就是二百两。

但被轰了出来,银票退了。

轰他们出来的人长得不错,轻飘飘的衣裙,年纪看起来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说话温婉的女子,不像是风尘中人,倒像是他们家心思缜密的姨娘。

有钱不赚,不是为商之道,敢轰铮王儿子出来的,看来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有个少年不服,横眉冷对的上来理论。

颜启梁没说话,既然有狗就放狗,跟这种人说话,拉低了自己的身份。颜启梁从小养尊处优,这样的习惯,早就养成了。

那个女子笑意揉进眼角,只说了一句话,让人无法拒绝。

“你们的爹在里面。”说的时候,有恃无恐。

几个少年想逛晋幽城最有名的妓院,进去了一趟,只见到一个女子。失望,但是又无可奈何。总像是有一件没做完的事情,憋在每个人的心中,十分的不爽快。

莲步街是晋幽城最豪华的地段,商铺罗列,热闹华贵,在繁华的同时,显出一派政通人和,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是每个干净的地方,总有一处是相反的。这世间有很多污垢,并不会因为人类的厌恶而消失,不管人们怎么摒弃,他们都会存在,而且必然存在。

在莲步街尽头的一个小路上,往里面走一个小巷口,小巷口后面有一个破庙。破庙里面住着这一带行乞的人。有老人,有孩子,还有断了腿少了胳膊的,一共十几个人,有几个是从外面流浪过来,还有几个是无处可去,又无家可归的。

他们在这一段以乞讨,捡拾垃圾为生。

无尘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十岁,不说话,相貌丑陋,让人不敢看。而无尘也不与人接触。也不会拿着破碗,或者是兜着衣服跪在地上乞讨。

庙里的人没人看见她吃过饭,也没人知道她叫无尘。

无尘每天都会在街道上人最多的地方,找个角落瑟缩下来。尽量不让人看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老老实实的坐上一天。

太阳下山了之后,她还会在那里,等到人群散去,二更梆子响起,踏着打更人的声音,回到那个破庙里面,在属于的自己的那堆草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每一天如是,雨雪也从不间断。

今日也是,她老老实实的在一个角落里面。身后是一处大户人家,在最繁华的地带,几十亩的华丽府宅,只在一隅关着一个小孩。

有几个小摊贩看着这个丑丫头坐在这里无人驱赶,也跟着将摊子挪了过来。架起摊子,将幌子缀于杆子顶端,落了下来。回头看看那个丑丫头的位置,挡住脸。

那个摊主卖佩玉的,模样新奇生意还不错,偶尔会给无尘馒头吃。无尘每次都是扭曲着脸上的肉,嘴巴张了一下,喉咙发出嗯嗯的声音,有些粗哑,那个摊主时间久了也就知道,这个女孩是在道谢。

摊主说,生意照这样的话,明年他就可以盘个铺子,又可以重回以前的安稳的生活了。

距离明年不到四个月,无尘替他高兴。

无尘认真的盯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少年。

几个穿着华丽的少年,摸着他摊子上的玉佩。摊主眼中放着光,一看这几个少年就是富得流油的模样。

摊主又递上几个玉佩,模样比为首的紫衣少年手里的还要精致。

颜启梁接过来,表情满意。

身后的那几个少年也往前凑凑,看着模样是不错,跟王家的铺子里面的东西相比,过之而无不及。

颜启梁将手里的玉佩往身后的一个少年的怀里面扔了过去。王宇接在手里,心脏瞬间提了起来。

两只眼睛像是看见了极为可怕的东西,而后惊恐的看向颜启梁。

前段日子,颜启梁生辰,父亲给了他一个礼盒,说是里面装的是一个价值三百两的玉佩。自己还专门打开摸了一会儿,身为大齐王朝首富的儿子,他身上的玉佩,顶好的也不过是五十两。

但是那个三百两的玉佩,如今却在外面的商贩摊子上面出现。

颜启梁嘴角撇着,带着冷笑。

天生颜色有点暗沉的嘴唇带着恣睢,像是质问。

“几两银子?”

摊主还以为东西他们很是满意,眼中的光和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伸出个手指头,声音热切:“几位小爷,五两银子。”

王宇听到如同五雷轰顶,不可思议的看着老板,又看向颜启梁,想从那张脸上捕捉一些宽容。

但是没有。

王宇眼睛瞪着带着血丝,颜启梁打人的凶残模样,历历在目。

虽然玉佩是父亲给的,错,不在自己。

王宇提着玉佩,快步走上前去,手猛地砸在铺子上面。手指紧紧攥着玉佩,亮了出来,指节有些泛白。

“这玉佩,你哪里弄得?”

摊主看着突如其来的愤怒,像是要吃人的模样。

“小的自己刻的。”

自己祖上都是卖玉佩的,摆出来的所有玉佩,从开玉到皮碢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玉石次等了一些,再加上现在没了铺子,在路边摆摊卖的,价钱只能卖到五两,这已经是最高价了。

摊主想要补充一下,想直接说这玉石不是上等玉石,还可以再便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