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山震虎问忠心

敲山震虎问忠心

初夏的风还裹着一点儿凉,缓缓吹过了整个燕京。

楼明月垂眸坐在下首,任由太后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笑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哀家看着就心喜。”

楼明月抿唇回了一个笑,轻声道:“您谬赞了。”

笑意却没进眼底。

饶是她素来温婉,此时也确实有点笑不出来。

昨日里宫中传来选妃的消息,要为天子广开后宫。这传话的小厮前脚刚走,太后传楼明月进宫赏花的懿旨后脚就到了。楼家人又不是傻子,哪儿能看不出这会儿把她叫进宫是个什么意思?

可太后下的是死命令,连半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留。饶是楼李氏哭花了一双眼,终究也还是只能含着泪送她上轿。

太后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哀家膝下没有女儿,向来是拿你当自己的亲女儿看的。”她说着便将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放进了楼明月的手里,笑道,“这是哀家当年带进宫里的嫁妆,你好生拿着。”

楼明月一怔,连忙惶恐地推拒道:“太后娘娘抬爱,但这太贵重了,明月不能收!”

这哪里仅仅是贵重的事,一旦她今日收了这白玉镯,明日楼家就会被直接划入太后一脉,再难脱身。

太后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强硬地给她套了上去,轻笑道:“哀家说你能收,你便收着。难不成,你是看不上哀家这儿的东西,才不肯要?”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容楼明月再拒绝了。

她咬了咬唇,抓着那簪子的手用力得发白。

太后却满意地笑了笑,道:“哀家看这宫里的花啊,还是得数皇上那儿的开得最好。今日你难得来一趟,正好,陪着哀家瞧瞧去。”

楼明月没资格拒绝,只好低头应了一声“是”。

宫中的花确实开得极好,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太后领着她兜兜转转绕了好几条路,花路过了不少,却一步没停,一路直直入了天子宫中。

楼明月一步踏入,还没来得及走近,便听到那一片馥郁花丛中猛地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足足将她吓了一跳。

太后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强拉着她几步跨过花丛,扬声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何事如此喧嚣?”

楼明月被她拽了过去,眼一抬,便望见了她终身也不会忘记的一幕。

在那馥郁花丛中,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满身是血,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纤瘦的背脊上全是交错的狰狞鞭痕,打的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她趴伏在地,想说话,张口却吐出了一口混着内脏的血。她拼命地伸出手,试图抓住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的袍角,可不等她握住,那人却冷哼了一声,陡然将脚一抬,毫不留情地一脚将她踹开了。

那女人绝望地摔倒在地。

楼明月听见她在叫:陛下,救我。

可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却只是冷笑了一声,一双薄情寡义的唇一勾,轻笑道:“救你?”

他俯下身,低声道:“温弱水,是朕要你的命……你在求谁救你?”

那女人嘶哑地嚎叫了起来。

他阴沉地笑了笑,眼中暴戾之色仿佛凝成实质,冷道:“打死了。”

“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他狠厉道:“……朕……要亲眼看着她死。”

一旁的侍卫赶紧应是。

地上的女子一下瘫软在地,抬起头,一双美目死死盯着他,眼中竟生生滚出了血泪。

那猩红的血一滴滴压在地上,也一滴滴砸在了楼明月的心上,砸得她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住。

……温弱水、温弱水。

除了天子前一段时间万般爱宠的丽妃之外,天下谁还敢叫这个名字?!

那她对面的是——

果然,那男子终于挪开了目光,冷冷地看向了她们所在的方向。

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一双眼却阴鸷如蛰伏的蛇,沉沉地一眼就盯住了她。

楼明月膝弯发软,差点当场跪了下来。

那样的一副容相……果然是当今天子,赫连临城!

赫连临城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直看得楼明月背后满是冷汗,这才偏开头,看向了一旁的太后,挑眉道:“太后身体不好,今日怎么兴致这么好,还到朕这儿来了?”

竟是连一句母后都不叫。

太后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劳皇帝挂心,哀家看今日花开得好,便带了楼家的小辈来赏花……怎么,扰了皇帝的雅兴了?”

赫连临城挑眉,轻轻“哦?”了一声,又道:“楼家的?”

楼明月突然被点到名,几乎是下意识地抬了头,眸中的慌乱都还没来得及藏,就这么和赫连临城直直对上了视线。

太后笑道:“是啊,楼家可就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她嘴角一扯,“皇帝近日戾气重了点,正巧,这孩子性子温,不如让她陪你说说话?”

楼明月惊恐地回了头:“太后,我……”

可她话还没说完,赫连临城就轻笑着接口道:“好啊。”他脸上有笑,眼里却一片冰冷,道,“你,随朕来。”

楼明月还没说话,太后就一把推在了她的后腰,直接将她推了出去,冷着脸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楼明月没办法,只能跟了上去。

天子的殿中气派,楼明月却无心欣赏。她小心地踏入了殿里,前脚刚进,就见赫连临城回了头,凉声问她:“叫什么?”

楼明月让他吓了一跳,只得低着头答:“楼……明月。”

赫连临城轻笑了一声:“看着倒不如你父兄大胆。”楼明月抿唇刚要答,却被他突然一把捉住了手,直接强行拖了过去,阴鸷的眼睛冷冷望进她眼底,冷笑道,“胆子这么小,还敢为太后卖命?”

他狠狠一扯,楼明月腕上的镯子便不可避免地露了出来。

楼明月被他捏的疼了,死死咬唇才没叫出来。这人像个残戮无度的恶鬼,让她打心眼里害怕。可这个问题不能不答,她只得低低地道:“……这是太后方才赏的,明月惶恐。”

赫连临城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你与太后并不熟识?”

楼明月低头:“……是。”

“见过几次?”

“三次,均在幼时。”

赫连临城眯着眼,陡然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楼明月心慌,可不等她想明白,赫连临城就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冷笑道:“只见过三次,那她为何费了这么大的劲,把你送到朕这儿来?”

楼明月的眼睫颤个不停:“我、明月不知。”

她眼眸清澈,剔透得像一汪毫无杂质的水,里面连一点儿阴谋诡计都没装,只满满盛着他的脸。

赫连临城无端稍稍放松了力道,顿了半晌,才眯了眯眼道:“好。”

他握着那只镯子,阴沉着脸问:“那朕问你,朕与太后,你要为谁所用?”

楼明月一怔,就听他继续沉沉道:“放心,与你楼家无关。朕只问你,楼明月。”

楼明月紧紧收紧了手指。

许久,她抬起头,轻轻地说:“明月……愿为陛下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