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好惹

公主不好惹

春分,微雨。

每当这个时候,谢诗筠总会梦里一些人。

她记得最开始见到沈驷君的时候,是在他大举获胜班师回朝谢元举办的一场琼林宴上。

那时候的她依旧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公主,依旧没有几个人能认全她,隔着一众青年才俊,她只一眼就看见站在那里玉树临风的青年。

他生了一副好面孔,面容清俊无双,身形挺拔,五官精致如绘,一双眼波澜不惊,只有在看人的时候才微微露出了情绪,偏偏又是一副书生样,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杀伐果决的大将军。

谢诗筠红了脸看他,偷偷摸摸,蓦地目光就撞在了一起,前者是心跳如擂鼓慌乱移开,后者则是古井无波一般淡然自若。

后来谢元封她为平阳公主,下嫁沈家,她心里犹自欢喜,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嫁了大魏所有世家小姐的梦中清河,殊不知她才是最可怜的可怜人,赔了自己一生,烂了一身骨头。

惊雷响彻云际。

谢诗筠猛地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一抹额上的汗,已是密密麻麻湿成一片。

四喜立于屋外道:“殿下可是醒了?”

她这才惊觉外面天光大亮,可闻雨声,叹了口气唤了她进来,下床:“怎么这么多雨?”

“殿下不知道,”四喜恭敬跟在她身后服侍,“如今已是春分了。”

春分。

谢诗筠一怔。

他死的时候,王娘也告诉她是春分了。

沉了面色,四喜惊于这位主子的喜怒无常,战战兢兢只待发作,却只听得她说:“挽发吧。”

撑了伞去凤仪宫,皇后正在用膳,听了传唤连忙差人让她进来,抓着她的手,倒是慈爱模样:“我这宫里没有小孩,总是冷清了些,日后你来,陪我自在说会话,咱们这凤仪宫,也有了生气。”

谢诗筠瞧着有些心酸,李宛像极了前世她,虽然身份尊贵,衣食无忧,丈夫的心却始终不在自己身边,平白蹉跎了一生,老去了仪容。

“谢诗筠生母早逝,心里早就把娘娘当作了自己生母,”谢诗筠笑着摇头,递了杯茶上去,“还望娘娘日后不要嫌弃我才是。”

“竟然把我当作生母,还要与我这样生分吗?”

李苑颇为怜爱地看了她一眼,谢诗筠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就听见李苑身边的大宫女沛函急急道:“娘娘,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李苑打断她,虽然还是笑着,那笑却未达眼底,隐隐带了哀戚,“本宫是皇后,如今,连这点小事也做不了主了吗!”

谢诗筠见势头不对,慌忙跪下,劝道:“母后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万万不好了,沛函姐姐也是为了您好。”

“本宫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李宛闭紧了眼,手背青筋尽露,良久,才睁开眼,尽是疲态,“淑妃虎视眈眈,良妃伺机在侧,都在等着本宫出岔子,本宫多年无所出,就连皇帝,都快要厌弃于我。”

谢诗筠突然有些心酸,如果按照前世的走势,安和病逝不到一个月,谢元上位,这位中宫典范就会在半个月内自然而然地病逝宫中。

至于到底是不是“病逝”,就无从得知了。

“你是个好孩子。”李宛伸手将谢诗筠拉起来,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外面脚步声起,一人掀开门帘走进来:“娘娘,药熬好了。”

谢诗筠一愣:“母后身子有什么不适?”

李宛苦笑一声,招手吩咐那人下去了,才道:“是陛下的药,他近日奏折太多,连夜批改,有些小风寒,又总忘记吃药,我便让人煎好了,到时候好送过去。”

谢诗筠想了想,有些不放心道:“不如我替母后跑一趟吧。”

李宛点点头:“也好,你跑这一趟,你们父女感情浅薄,借此深厚一番,也未尝不可。”

谢诗筠点点头,又同她说了会话,才撑了伞,准备去送药。

望着谢诗筠离去的背影,沛函才有些不放心道:“娘娘,你这样好对她,咱们连这位十六公主的底都没有摸透底,万一她有别的……”

剩下的话不说口,也心照不宣。

李宛叹息一声:“我看得出,她没有坏心眼,所求不过一个庇护,在这吃人的深宫,若是没有我撑腰,难行一步。”

“可是娘娘……”沛函还想劝。

“罢了,我这一生已经有许多后悔,”李苑闭紧了眼,“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么关系。”

谢诗筠撑着伞去往金銮殿的时候,还有些唏嘘。

前世她极少来这里,能来这里的,都是受宠爱的皇子公主们,她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所求的,就是能好好活下去。

可惜后来她不仅好好活下去了,还嫁给了沈驷君。

“殿下,怎么了?”四喜看着站在殿门发愣的她,出声问道。

谢诗筠回过神,摇摇头,收了思绪:“进去吧。”

竟然老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就绝对不会再沉迷过去!

通传之后,过了一会,守门的公公才匆匆跑过来:“殿下,陛下让你进去。”

让她进去?

谢诗筠一愣。

前世她极少与安和见面,哪怕他后来病逝也不过隔着众多妃嫔与一众哭戚声中落下几滴清泪,来悼念这位多情寡恩的生父。

虽然她早就打定主意慢慢在安和面前走动,循序渐进,逐渐习惯,却没想到一开始,就奔向了主题。

“好,”谢诗筠怔愣着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袋递过去,“辛苦公公了。”

谢诗筠一路忐忑地带着小食盒入了内殿,正在心里想着待会见着安和应该怎么说话,没想到刚一进去,目光往四周一扫,骤然愣住。

一瞬间所有热血齐齐从心底脚底涌上头,轰隆一声将她炸了个粉碎,万籁俱寂中,她只听见安和帝平稳缓重的声音传来:“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沈驷君站在那,一身紫黑直襟,黑色庄重,紫色尊贵,满朝俊才说少不少,却只有他一人才可以诠释这两种颜色背后的含义,让人知道,何为——当朝一品!

谢诗筠心如擂鼓,握着食盒的手沁满了冷汗,湿滑滑地快要握不住,听见沈驷君的声音,如山涧泉水叮叮咚咚落入清潭:“北方冬末未过,南方又有大水,京杭漕运修缮费用亏空五十万两白银,赈灾粮草未能及时到位,责任未究,公款也没追回……”

后面的话模模糊糊,谢诗筠听不仔细,她已经觉得浑身力气尽数抽干,天旋地转,冷不丁听见安和“哦”了一声,突然把话头转到了她身上。

“十六公主以为,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