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

前一日的罗琼,在所有人全都离去之后,独自一人躲进浴室,悄悄哭泣。

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

因为母亲的强势,一直以来罗琼都弱势到不能再弱,甚至,有些时候就连面对血亲也会因为害怕而不能顺利吐词用句。

因为自闭症的关系,不光在外人面前她无法言语,有时在母亲面前也是如此。

这样的她何时有过类似今天的经历,在一群一看就很强势很不好惹的老头子面前哇哇大叫着说出自己的意思。

好吧,她承认,因为实在太过害怕,她有那么一点点词不达意,表现也有些幼稚,但那又如何。至少她完完整整地把句子吐了出去。

一直生长在非正常坏境中的人,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和要求。

过犹不及,今天,只这样就好了。

49天,使者说她要在孙筱悠的身体里生活49天,在这49天之内她不能被任何人看穿身份。至于任务什么的,老实说对于生,罗琼从来都没有奢望过,她只是不甘心自己的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而已……只是想要体验和以往人生不同的生活而已。

谁的一生没有那么一次两次奢侈想法呢。

谁知道这位孙大小姐的人生竟然这么坑……想到那些大摇大摆踹门进来的老头子,还有他们那些坑死人不偿命的手段,罗琼不禁又一阵哆嗦,但她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明天,对方用尽一切手段逼她去的记者招待会,估计才是真正的主菜。

天知道她的明天会怎么个坑法。

就那样瑟瑟发抖地蜷在那里,可就在这时另外一股情绪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冲了,就像她在呵斥黄建良时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的那些。孙筱悠的人生对于她而言虽然很坑,但未尝不是一次机会,至少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阳光之下,以人类的身份堂堂正正地。

当她走出来时,所有的人都在看她,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身后的过道上,传来熟悉的歌声。一首非常阳刚的中文歌曲,女声。

“最后一次对决

就当作告别了

所有爱恨撕成碎片

在注定寂寞的长夜……”

回头转向后方,她的主管护士姚静正挥动着双手站在那里给她打气。

姚谦的争气,现在听在罗琼耳里格外应景。

争气,

没错,她一定要争气,

就算她的时间只剩下49天,也要活得争气,叫母亲完全瞪掉眼珠的那种争气。

她叫罗琼,是个人,不是物件,不是摆设。即便到了后来,因为她和孙筱悠之间的差距太过巨大,从而导49天失败那又如何。人人都会死,我们都欠上天一死,所以重要的不是自己将会在什么时候死去,而是,在生和死之间你究竟做过什么。

就算是死,她也要在这个世界中留下属于她罗琼的色彩,留下属于她罗琼的笔迹。

在歌声的飘扬中,罗琼果断地推开会议室大门走了进去。

……

昨天的情形,十六位董事长一起冲进来的架势,虽然到了后来依旧让对方如愿以偿。但以她这种刚刚上身,甚至就连开场白都没有读出,就撞上十六只组团着前来屠城的BOSS,没被人暴个满堂彩已经很不错了。实际上,到了后来,一切尚在掌控之中,已经算她惨胜。

就连黄建良这样的高级CEO都搞不定的十六只大BOSS,她这个屌丝幻想什么啊。

但另一方面,她知道昨日之所以那样,完全是因为现场尚未失控,一切全都在掌控范围内。而今天,人多嘴杂的今天,天知道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场景。

象她这样的交际恐惧者,若是现场井然有序还好,倘若乱起来,她会直接吓到昏死过去。

因为,罗琼的社交恐惧症就有那么严重。

不要乱,不要乱,千万不要乱。

双手抓住会议室的门把手,然后一个用力,整个推开。

事实与愿望往往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情形,会议室内罗琼千呼万唤的井然有序觉不存在,反而是整个乱成一团的现场。

在昨日,当董事们提到职工代表的时候,罗琼脑子里当时出现的是她电视剧上看到的那样,一群看上去彬彬有礼的人坐在一起,相互讨论孙氏的未来。

毕竟,今天要举办的可是记者招待大会,无论暗地里斗得多么凶猛,谁不希望人前光彩亮丽。

谁知道,大门推开之后,呈现出来的是与她想象完全不同的另一幅场景。大约是因为十六个BOSS一起使力的关系,孙氏名下四大产业每个部门都有派出代表,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

现在这些人全都在互相进攻和揭短,而且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购物中心的代表控诉酒店方员工餐开得比他们好,酒店方则说你们的福利待遇比我们好(购物中心会定期发购物卡给员工作为福利)。双方还在争吵,本部企业又跳起来说,闹什么闹,我们才最惨。

见过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的人吗?

那就是我们。

反正整个会场已经乱到不成样子,如果硬要形容,只能就像一群地痞流氓在里面相互批斗和殴打。

整个现场颇有某国议员大会召开现场的风味。

看到这样的情景,罗琼刷地一声,整张脸变得惨白。因为母亲总是用大吼大叫胁迫她的关系,因为母亲总喜欢有事没事地大吼大叫,此时罗琼的恐惧已经突破到她所能忍受的极限。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人,一群人,一群乱糟糟而且大吼大叫的人。

母亲,

好多母亲,

此时每个大吼大叫的人全都化身成为罗琼的母亲,而且正一步步地向她逼近。

这一次,母亲又想逼她去干什么呢?

只听啪的一声,随着脑子深处那根弦的轰然断裂,罗琼只觉得整个人瞬间就被恐惧掏干。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却什么都听不见。就像整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剩下,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整个消失了那般。

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整个傻了过去。

但就眼前这些似乎还不是最坏情形,当她出现在会场的消息被那群正打得热闹的职工代表发现之后,简直就连集结号都不用吹,就那样直挺挺地改道冲向她。

皱了皱眉头,黄建良一个箭步向前,挡在了孙筱悠身前。

老实说,以黄建良如今天的身份和地位,用不着这样,但这一次孙筱悠参加记者招待会的随行人员一共四名,总经理黄建良,总经理助理兼办公室主任张艾,机要秘书薛海琴,新闻秘书赵燕。也就是说,在整个团队除了他这个总经理以外全都是女性。

在这种情况下,他黄建良还真不好意思躲后面去。

稍迟一步之后,张艾、薛海琴、赵燕三人也都站了出去,他们从四个方面将孙筱悠与人群隔离开来。但由于敌众我寡,想要快速驱离这些人,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第一是黄建良的体格,他绝对不是言情小说中那种文武双煞的男子,虽然并不文弱,但在好几十号人的联合冲击之下,想要勉强站稳已经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哪里还有工夫做别的事。

第二则是那些一声不吭地站在会议室后方的记者,即便黄建良是用脚趾头来思考的人,他也能猜出来,这个记者早就被董事们完全收买,此时正眼巴巴地期盼着他过激呢。

只要他有一点点,哪怕只一点点过激,立刻会被无限扩大,然后闹到举国皆知地步。

他敢用自己的一切保证。

而眼前这些本企业职工并没有干任何离谱的事,他们只不过是扭着董事长,向她上报所谓的不公平待遇,为自己部门请求更好的福利。所有的一切,不正是职工代表的本职工作吗。

他这个总经理,能对一群履行本职工作的下属做什么呢。

虽然这些哭泣好诉苦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温州皮具那段神广告。“孙氏企业王八蛋老板孙筱悠,吃喝(女票)(贝者)欠下了34个亿,带着她的小叔子跑了……”

虽然整个本职,本土化之后的解释是,和公司上层唱反调的集体行为。

会议室一角,十六位董事就那样点着雪茄,品着红酒笑眯眯地地看着现场动乱。而在会议室外面守则的保安,无论是医院方的,还是企业方的全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做了不光得不到好处,甚至还会连累自己工作不保的事,傻子才回去做。

贵圈的乱事,不是小市民的他们可以参与的。

就在这群乱糟糟中,罗琼的眼珠就想玻璃一般空洞而且毫无生气,她就那样左右顾盼着。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那名黑衣使者悄然出现,他就那样一步步地向她走去。

伸出一只手在罗琼额头上点了一下。“你的心理问题,已经到达疾病的程度,已经不是毅力又或者是勇气可以控制的。我只能压制半个小时。半小时之后……总之,自己努力去吧。”

那双眼睛,就像医生的电击器一样,再次将她的心脏启动。

随着黑色的离去,罗琼的世界逐渐恢复,黑白不再,色彩重来。

然后是雌狮一般咆哮声。

向前一步,直接推开黄建良,她向着职工群体走了过去。而对方,显然没有阻止的勇气,就这样一步步地前进,一步步地逼迫,一行五人终于从包围之中突出去。

寂静,震惊。

新闻秘书赵燕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脸崇拜地看着罗琼:“哇塞,这气场简直就是女王陛下啊……奴家,先跪了。”

……

医院护士站内,孙筱悠的主管护士姚静正一脸兴奋地点着自己的手机,她正在往手机上增添新的歌曲。虽然说护士在上班时不能玩手机,但VIP客户的需求,即便是制度也要为之灵活起来。

身后,两个推着输液瓶子的护士走去,一个满脸嘲讽地哼了一声,另外一个更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我说你,医院可没有无线网络,你这样自掏腰包地去讨好她,值得吗?”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冲着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姚静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