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未捷身先死

出师未捷身先死

从小到大,皇甫谨言看到青儿就烦,自然不会在帐内看着她,而是到营外随意走动,这郊外的虫子专挑他这样身娇肉贵的贵公子咬,让他无限烦躁。

来到小河边,听到两位副将唠嗑,“听说那二公子,领着三千精锐,三天就到达千里之外的谊州,一举攻破谊州呢。”莫副将说的有声有色。

“三天?以我们这脚程,十天也到不了啊!这大公子天黑就要安营扎寨了啊。”郑副将也忿忿不平。

两位副将都是武将出生,生不逢时,入伍多久,南朝便败了多久,从未打过胜仗,这次好不容易大胜归来,而自己又被调派去前线镇守收复的失地,两位副将自然是喜不自甚,恨不得日行千里,赶赴前线。可大军从清早等到晌午,三催四请才开拔,出城不到三里又扎营修正,换谁都会牢骚满腹。

“大胆,郑淳锋、莫绍铮,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来人,将此二人抓住,军法处置。”皇甫谨言大怒。

很快两位副将便被五花大绑,送到主帐。

“将军,我等二人也是焦虑,从无大军离城三里就安营扎寨的啊。”郑副将先开口。

皇甫谨言只想到天黑了,不愿摸黑行军,并未想到从未有次先河,此时的他骑虎难下,总不见得扎好营再下令大军开拔吧。

“那也不是你们在背后妄议本将军的理由。”皇甫谨言依旧震怒。

“我等二人受皇甫丞相厚恩,此番调任均为报丞相知遇之恩,绝对不会对将军心存异心,将军明鉴。”莫副将见说理无用,便摆出了皇甫承来说项。即便是罚,想来也就罚俸降职吧,谁料这皇甫谨言此生最恨别人拿他和皇甫慎行比较,偏偏他还什么都比不过,此二人触了他的逆鳞,他岂有轻饶之理。

“来人,此二人,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拖出去,斩于帐前,祭我军旗,振我军威!”皇甫谨言说的意气风发,随行将领纷纷噤若寒蝉,深怕下一个被推出去祭旗的是自己。

“将军,不可啊,那有阵前斩将之理,此二人未曾通敌叛国,未曾临阵脱逃,罪不致死啊!”众将皆有口难言,终于有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原来是德高望重的樊老将军,二位副将也皆舒了一口气,有樊老将军在,他们自然是不会枉死。

“樊老将军,怎么惊动了您啊?”看着须发皆白的樊老将军,皇甫谨言也不得不礼让三分。樊老将军乃三朝元老,历代镇守东南,年轻时曾有百步穿杨,射箭穿石的美谈,如今花甲之年依旧请战,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将军,阵前斩将,只怕军心难安啊!”樊老将军直奔主题,眉宇间透着刚毅。

“樊老将军,此二人妖言惑众,乱我军心,非斩不可。”虽然对樊老将军满是敬佩,但是皇甫谨言依然不愿收回成命。

“喔,那是何妖言?又是如何乱我军心的?你二人再说一遍,老夫与诸位一起品品。”樊老将军寸步不让。

皇甫谨言又一次进退两难,连南朝武将心目中的护国柱石也恨上了。

“既是扰乱军心之言,又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哗众取宠!”皇甫谨言的官架子也是十足。

而郑副将和莫副将一心求生,自然也不愿再次激怒皇甫谨言。

一时间,僵持不下。

“这樊家世代忠良,出将入相不胜枚举,老将军一生义字当头,冲锋陷阵,毫不迟疑,少时更是单枪匹马为先帝驱恶虎群,怎生的花甲之家,依旧没能封侯拜将,就连这声‘老将军’也是我们晚辈赏脸喊的。”皇甫谨言此话一出,把樊老将军气的脸都绿了。

“竖子,敢尔!”樊老将军怒吼。

“是因为老将军在天命八年带兵突袭漠北骑兵在风沙中迷了路,让漠北骑兵长驱直入,杀得我南朝痛失东南三郡。

还是天策三年老将军在桓水之役,虽学那楚霸王破釜沉舟,却依旧兵败如山倒。

还是建康元年,你打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名号,最终却没能保下汴城,害仁定帝与懿安太子被漠北掳走,成为我南朝的奇耻大辱。自此,碍于二圣被俘,南朝不得不向漠北年年纳贡,岁岁求和。

东南九郡,漠北侵占其五,南朝割去其四,才有偏安怀安之数十年之久。

本以为,老将军乃时运不济,技不如人,现今看来,老将军刚愎自用,妇人之仁,才会兵败如斯。

如今我庶弟出奇兵收复东南九郡,我这个做嫡长兄的出面镇守,名正言顺。

老将军,如果我是你,定会此生此世镇守东南九郡,永不回朝。”皇甫谨言此话一出,所有将士都为他的冷漠而震撼。

而樊老将军更是被气得当场口吐鲜血,“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来时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樊老将军忿忿地呐喊出此生的不如意。

最终,郁结攻心,连喊三声“杀贼!杀贼!杀贼!”气急攻心,撒手人寰。

连郑副将和莫副将也不顾自身安危,跪行到老将军身边,泣涕连连。

“来人,把此二人推出去,斩了。”皇甫谨言不顾樊老将军的劝解,仍然执拗地要取郑莫二人的首级。

“慢着,我等二人看来是注定要殒命于此,只是没想到连累了樊老将军。”郑副将也算看清了形式。

“砍头不过头点地,既然皇甫将军说我二人妖言惑众,乱了军心,那我兄弟二人就做实这罪名。”莫副将也豁出去了。

“我兄弟二人仅私下谈论,皇甫慎行将军指挥的三千精锐日夜兼程赶赴谊州,而皇甫谨言竟然忌惮至此,要我兄弟的命,那我们就诛你的心!

皇甫谨言,你冒认兄弟的军功,德不配位,此为罪一。”郑副将开始数落。

“带下去,斩立决!”皇甫谨言的逆鳞再次被揭,但是所有将士却都不为所动,皇甫谨言盛怒。

“我兄弟二人,入伍那刻,便知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还是宿命,自是不怕死的,谁曾想,会死在你这竖子的忌惮之下。”莫副将也不示弱。

“你冒领军功,却不知精进,天明大军就该开拔,你拖延至晌午,行军三里就思驻扎,你何有面目辱骂老将军妇人之仁?在其位,而不谋其政,此为罪二。

老将军一生都在抵御漠北铁骑,无奈南朝积弱,生不逢时,屡战屡败不假,屡败屡战也是真,怎的你看不到吗?

若没樊老将军一力拥护仁定帝幼子继位,安八方诸侯,只怕南朝早已国破家亡,无国,何来长公主?无长公主,何来不可一世指长公子?

你刻薄寡恩,气死护国功臣,此为罪三。”

“此三罪足以把你钉在南朝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抬头。我等二人,死不足惜,只是做实了你阵前斩将的恶名罢了,以后任皇甫丞相再怎么人情练达,怕是也没有武将敢鞍前马后追随,自毁长城,怨不得人。”莫副将紧随郑副将。

“南朝将领,没有一个软骨头!”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一呼百应,一时群情激愤,皇甫谨言先是气死了樊老将军,再者引起公愤,一时间也把握不住是否再斩杀两员副将,此二人虽莽撞无理,说的也不无道理,皇甫谨言犹豫不决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摸出了军营,躲进了山里的灌木丛。

因为今夜军营大乱,无人看守军帐内的青儿,青儿上了药,巨痛难忍,疼得满头大汗,而且肚子如刀绞般难受。显然,军医也未给她上什么名贵的药材,回忆起白天所受的屈辱,青儿痛不欲生,如若知道被灌了大剂量的避子汤药,肯定生无可恋。

因此,她趁乱混出军营,换做平时,普通的守卫自然是拦不住她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随便一个侍卫都能挡住她的去路,所以她顾不得重伤,拼了命地往树丛里钻,还好大军离城不远,凤鸣山的路她自然是认识的,如果慧莲师太此时在护国寺,那她去投靠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她比谁都清楚慧莲师太此刻正在羽林卫大营。她凭着一股韧劲往羽林卫大营奔去,深怕皇甫谨言发现她逃窜,来追击她。

而此时营中的皇甫谨言骑虎难下,自然是不可能发觉她逃跑了,他思忖良久,反正已经将樊老将军气死了,事情总归是遮不住了,与其这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再把这两个大逆不道的副将处死。

不然传出去,他皇甫谨言的军令如儿戏,岂不为天下所耻笑!于是,他大喝一声,还是把两个满腔报国热情的副将给斩杀了。

这个世界只有死人的嘴是最严实的,到时候即便问罪,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经此一役,营中上下将领还不三缄其口,谁敢妄议。

两位副将出军营,面向怀安城三拜,千言万语融入这三拜中。

“建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两位副将相顾无言,唯有仰天长啸,从容赴死,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将士们自发为两位副将收敛尸骸,厚葬于凤鸣山,把两位副将的灵柩葬于鸣凤山东坡,向西可见怀安城,向东可远眺东南。

第二天,皇甫谨言不敢再拖延,清晨就出发了,想起了半死不活的青儿,本想去看一眼,却听来人回报说青儿已不见。

皇甫谨言怒火中烧,半天说不出话来,苦于昨夜一闹,他也实在不能停下来寻找青儿,而身边自己的亲信要留着办差事,不信任的,也不好派出去寻那哑巴,皇甫谨言只得作罢。

他压根也没多在意青儿,也不觉得她能帮到自己什么,更别说以诚相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