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原文与翻译、赏析
《雨霖铃》原文与翻译、赏析 柳永寒蝉凄切①,对长亭晚②,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③,方留恋处④,兰舟催发⑤。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⑦,更与何人说。【注释】 ①寒蝉:蝉的一种。也叫寒蜩。凉风至,白露降始鸣。②长亭:古时设在路旁的亭舍,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常用作饯别处。③都门帐饮:设帐京都,把酒饯别。④留恋处:留恋时。⑤兰舟:木兰舟,对船的美称。⑥楚天:这里泛指南方的天空。⑦风情:男女恋情。【词大意】 寒蝉鸣声好凄切,离亭晚,急雨初歇。京门设帐为饯别,酒宴上,情怀甚恶。正在想,多留一刻,木兰舟发催促我。握别对视泪难遏,竟然无语喉哽咽。此一去千里烟波,暮云低沉南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何况晚秋时节。今夜醉,何处醒呢?岸柳边,晨风晓月。这一别历时一年,良辰美景皆枉然。纵然有恩爱千般,又能同何人诉说一番!【赏析】 此词是柳永的代表作,它集中体现了柳词的特点,这就是人们公认的“俚俗”。唯其俚俗才能家喻户晓,达到“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三)的知名度。如果从流派上划分,它又是一首较典型的婉约词。俞文豹《吹剑录》曾以此词中的句子为例,把柳永和苏轼的词风加以对比: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 “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 ‘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 ‘大江东去’。” 东坡为之绝倒。这种对比不仅有趣,而且恰中苏、柳词之腠理。只是尚须指出,此词虽适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而歌,但它并不是那种纯属“艳科”的“浅斟低唱”,而是在“悲秋”和“伤别”传统主题基础上所创制的“新词”。它内容充实,笔墨酣畅而潇洒,既适用于大都会中新兴商贾阶层和那些为觅取前程而萍踪不定的游子们的心理需要,又能够体现出作者“尤工于羁旅行役” 的艺术特长。《雨霖铃》原是唐教坊曲,相传唐玄宗因安史之乱迁蜀,入斜谷,时霖雨连日,栈道中闻铃声,为悼念杨贵妃遂仿照所闻雨中车骑的铃声而作此曲。柳永善于变旧曲为新声,用作词调。王灼 《碧鸡漫志》卷五云:“今双调《雨霖铃》,颇极哀怨,真本曲遗声。”柳永正是借这种“遗声”,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其“颇极哀怨”的心态。这种心态是当时市井社会所共有的,其词便易为众人所认同和普遍传唱。词的上片仿佛是在述说一个歧路相别的故事。故事的开头是讲主人公将别的境况,是时寒蝉哀鸣,日暮雨歇,长亭饯别,宴饮无绪,恋恋不舍,行舟催发。这种景色的点染非单纯的“景语”,而是与人物的心情相契合的。接下去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二句就是写临别的情怀。这里需要加以交代的是,这种敢于敞开的情怀,既不是官场同僚间的所谓老臣去境的别情,也不见得是像焦仲卿和刘兰芝那样的“举手长劳劳”的夫妻暌违之情,当是才人和歌妓间的由邂逅到分手的依恋之情。这种邂逅多半是萍水相逢,而分手则往往意味着彼此的永诀,所以临别之时格外伤感,语塞哽咽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正反映了市井下层小人物的真情实感,一个因仕途坎坷而分外留恋烟花,一个因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对远去的才人极尽怀念之情。下片更妙于构思,明明是对别后的设想,景色都是虚拟的,但能做到虚景实写,借以传达的感情却十分深挚真切。“多情”二句可以说是对宋玉“悲秋”和江淹“恨别”之作的概括,由于词作者一身兼有两方面的真情实感,更由于斯人对青楼歌妓的那种以心换心的平等的爱情意识,所以柳词比上述宋、江之赋感情的容量更大,分量更重。特别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数句,历来甚受推重,被称为“古今俊语”(贺裳《皱水轩词筌》)和“探骊得珠”(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之笔。当然,这里不仅是个语言和写作技巧问题,首先是来自作者切身的生活体验和由这种体验所派生的孤寂落寞的心理状态。作者想象中的那种风吹岸柳、残月当空的清冷画面,岂不正是这种心态的具体反映吗?此时此地的虚设之景,即是彼时彼地的亲历之事,故能渲染得淋漓尽致,在读者中生发出感同身受之效。此词原系“留别所欢”之作,所以下片的种种推想都落在“风情”一词上。此词在这里不是作为“风神”、“风采”或“抱负”、“意趣”解,而是指风月之情,也就是男女恋情,其旨当与李煜《赐宫人庆奴》诗的“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销魂感旧游”大致相同,表现了主人公对“所欢”的怀念,以及对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事难并的遗憾心情。可能正是由于这种心情所具有的普遍意义和此词的俗不伤雅,雅不避俗的艺术特色,使它几乎成了妇孺皆知的宋词的超级名篇。

散文赋《吊古战场文》原文与翻译、赏析
散文赋《吊古战场文》原文与翻译、赏析 [唐] 李 华
浩浩乎平沙无垠②,敻不见人③。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④,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⑤,兽挺亡群⑥。亭长告余曰⑦:“此古战场也。尝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伤心哉! 秦欤汉欤?将近代欤⑧?
吾闻夫齐魏徭戍,荆韩召募,万里奔走,连年暴露⑨。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膈臆谁诉⑩?秦汉而还,多事四夷();中州耗斁(),无世无之。古称戎夏(),不抗王师();文教失宣(),武臣用奇。奇兵有异于仁义,王道迂阔而莫为()。
呜呼噫嘻! 吾想夫北风振漠,胡兵伺便();主将骄敌,期门受战()。野竖旄旗,川回组练()。法重心骇,威尊命贱。利镞穿骨,惊沙人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至若穷阴凝闭(),凛冽海隅(),积雪没胫,坚冰在须。鸷鸟休巢,征马踟蹰;缯纩无温(),堕指裂肤。当此苦寒(),天假强胡()。凭凌杀气(),以相剪屠()。径截辎重,横攻士卒。都尉新降,将军覆没。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可胜言哉()!
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吾闻之,牧用赵卒(),大破林胡,开地千里,遁逃匈奴。汉倾天下,财殚力痡()。任人而已,其在多乎()?周逐猃狁(),北至太原,既城朔方(),全师而还。饮至策勋(),和乐且闲,穆穆棣棣(),君臣之间。秦起长城,竟海为关,荼毒生民,万里朱殷()。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遍野,功不补患。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无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
呜呼噫嘻! 时耶命耶? 从古如斯! 为之奈何? 守在四夷()。
〔注释〕
①本篇选自《唐文粹》。②浩浩,无边无际的样子。无垠,无边。③敻(xiong兄去声),远。④黯,心神沮丧的样子。⑤飞,《唐文粹》作“非”,据《全唐文》改。⑥挺,同“铤”,快速奔跑。⑦亭长,地方小吏。秦汉时每十里建一亭,设亭长一人,掌治安等事。唐代亭长职责大致相同。⑧将,还是。⑨暴(pu曝)露,指在野外冒风雨,顶寒暑,辛苦奔走。⑩腷(bi必)臆,忧郁苦闷。()事,此处指战争。夷,与下文“戎”、“狄”,都是古代汉族对少数民族的辱称。()中州,中原。耗斁(du妒),消耗破坏。()戎夏,指中原与四境。()王师,天子的军队。古代认为天子以礼乐教化安天下,有征无战,天下都不敢抵御。()文教,指古代帝王用以统治天下的礼乐教化等典章制度。宣,宣扬,提倡。()王道,以文教统治天下;与用武力制服天下的“霸道”相对。迂阔,迂远而不切实际。莫,没有人。()胡,指北方、西方的少数民族。伺便,犹趁便。()期门,犹辕门,即军营营门。因中原主将骄敌,麻痹大意,故胡兵攻至营门才仓促应战。()组练,组甲(军士所穿)和被练(步卒所服),此处借指士兵。()入面,扑面。()析,《唐文粹》、《全唐文》均作“折”,此据《四库全书·李遐叔文集》改。()至若,至于。穷阴,严冬天阴。凝闭,云层凝聚密闭。()海隅,海角。指中原与北、西方少数民族地区接壤的瀚海边远之地。()缯,丝织品。纩(kuang况),丝绵。缯纩,指衣服。()当,值。()假,同“借”。因为北、西方少数民族习惯于寒冷的天气,所以说天借给强胡以方便。()凭凌,凭借某种有利的条件去侵犯别人。()剪屠,攻击杀戮。()填,填塞,此处指堆积。巨港,大河。()胜(旧sheng生,今sheng圣),尽。()蹙(cu促),迫近,此处指两军接触。()淅淅,指风气萧瑟。()幂(mi密)幂,阴惨密布的样子。()牧,指李牧。《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载:战国末年,赵国良将李牧守雁门郡(今山西北部),谨慎守备,不轻易出战,后一举大破匈奴十余万骑。降服林胡(北方少数民族)。其后十余年,匈奴不敢近赵边城。()殚(dan单),竭尽。痡(pu铺),疲病。()其,犹“岂”,表示反语。()猃狁(xian yun险允),同“猃狁”,周朝时北方少数民族,秦汉时称匈奴。周宣王时,猃狁入侵,尹吉甫率兵击之,逐至太原(今宁夏固原一带)而归。《诗经·小雅·六月》:“薄伐猃狁,至于太原。”()朔方,古地名,在今宁夏灵武一带。()饮至,古代指军队出征凯旋,还至宗庙告祭,而后饮酒庆贺。策勋,把功勋记载在简策上。()穆穆棣棣,指仪态端庄美好、娴雅安和的样子。()朱殷(yan烟),指鲜血。朱,红色。殷,赤黑色。鲜血本红色,时间一久,凝结而变为赤黑色。()阴山,山名,今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诸山的统称。汉武帝时,卫青、霍去病北征匈奴,控制了阴山一带,但汉朝士卒死伤数万。()蒸,同“烝”,众。()悁悁(juan捐),《唐文粹》作“娟娟”,据《全唐文》改,忧闷的样子。心目,指内心。()其,犹“将”。()守在四夷,语出《左传·昭公二十三年》:“古者天子,守在四夷。”意谓施仁政,行王道,四夷为天子守土,就可以免于战争。
〔分析〕
李华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先驱,《吊古战场文》是他的代表作,也是千百年来广为传诵的唐文名篇。文章起得十分突兀,给人以满目凄凉之感:这是一片寥无边际的旷野,人迹罕至,只有弯曲如带的河水和重迭交错的群山静静地陪伴着它;这儿风声悲鸣,日色昏暗,飞蓬乱转,寒气凛冽,使人魂销魄失,连飞禽走兽也感到胆颤心惊,不敢在此稍停。以这幅画面为背景,作者巧妙地借亭长之口点明题目,并引出“尝覆三军”一语,来展开联想,回顾上下数千年的历史,抒写凭吊之意。
作者首先指出,之所以“尝覆三军”,乃是“多事四夷”、好战之故。战国以来,尤其是秦汉之后,为了征服“四夷”,开边拓土,战争连年不断,宣文教、行王道的做法被弃而不用。接着,作者以自己得到的传闻意象,加上想像发挥,酣畅淋漓地描写出古战场上残酷的战争场面:胡兵凭借有利的地理和气候条件,向中原军队发起猛攻。而中原将帅却骄横轻敌,仓促应战;士卒慑于严酷的法威,不得不拼命搏斗,但终究逃脱不了灭亡的结局。尤其在那严寒的季节,胡兵更是横行无忌,所向披靡,中原军队被杀得“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
上面两段的句式甚为整饬,以“吾闻夫”、“吾想夫”、“至若”分别领起三节文字,将战争的气氛由紧张推向激烈,进而发展到惊心动魄的境地,而作者的情感也渐趋恻怆沉痛,并一发而不可收,遂化而为哀歌,骚体句段的出现正是作者这种感情发展的必然结果。骚体的文意虽与前段重复,但情感则更为惨痛:“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可谓字字酸苦,哀怨之极。骚体句段中关于战场惨状的描绘写得尤为动人:血战之后,尸骸遍地,彤云密布,万籁俱寂,动天地,愁鬼神。真是一字一泪,令人不堪卒读。
在充分地表现了战争的残酷之后,作者笔锋一转,又回到对历史的回顾和思索上来,以表明自己的观点。作者先通过对比,说明了解决边患的关键在于用人是否得当,而不在于人力物力的多寡;然后再通过对比,揭示出解决边患的办法在守而不在战。慨古即以伤今,惩前正是惕后,唐玄宗好大喜功,有“吞四夷之志”,他的黩武扩张政策给百姓带来了苦难;李华的《吊古战场文》是有感而发的。
行文至此,已经褒贬分明,可以结篇。但作者又生奇笔,用一组疑问句带出一段关于战没者家中情形的抒写,这与前文写古战场气氛之愁惨,事虽异而意则同。作者反复渲染古战场的黯淡愁惨,描绘战争场面的惊心动魄,揭示将士必死的命运,痛诉家人无尽的哀思,正是为了突出穷兵黩武之弊,为了将自己“守在四夷”的主张表达得更为有力,“守在四夷”这几个字点出了全文的中心,收得陡然,十分警策,与开头的突起也互为呼应,颇具匠心。
本文之作,与李华的经历有关。天宝十载(公元年)唐军讨伐南诏失败,八万将士,死者六万。而玄宗犹不罢兵,在长安、洛阳两京及河南、河北两府召募士兵,准备再征南诏。当时无人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使”,“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资治通鉴》)李华这时正在河南府治下的伊阙县任县尉,他亲眼目睹了这场战争给百姓造成的灾难和痛苦。几年之后,也即天宝末年,李华在监察御史(或右补阙)任上,又曾奉使朔方,对北方古战场悲凉的景象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对百姓的感情、对国事的忧虑,因为奉使朔方而变得更加强烈,于是,就在《吊古战场文》中尽情地表现了出来。所以,《吊古战场文》名为吊古,实际上是“主文而谲谏”之作,是一篇具有鲜明的反黩武倾向的特殊的谏表。本文写得声调激楚低沉,给人以凄怆压抑之感,这正是作者匠心之所在;李华就是要以情动人,达到动人主之心的目的。
《吊古战场文》主要采取赋的形式,竭力铺陈,多方渲染,奇峰迭起,曲尽变化之能事。在句式上,虽还没有脱去骈偶的痕迹,但已经很少意思相同、形式呆板的俳句,而代之以自然流畅、音节和谐、情景交融的对偶或散句,已具唐代古文的气势。在用韵上,平仄相间,与内容的表达正相切合,非常有利于吟诵。
〔评说〕
吴楚材等《古文观止》:“通篇只是极写亭长口中‘尝覆三军’一语。所以‘尝覆三军’,因多事四夷故也。遂将秦、汉至近代上下数千百年,反反复复写得愁惨悲哀,不堪再诵。”
浦起龙《古文眉批》:“战场所在多有,文则专吊边地,非泛及也。开元、天宝间,迭启外衅,藉以讽耳。与少陵《出塞》诗同旨。”
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开首劈空画出一幅古战场图,能于景中含情。因借亭长点题,而以‘尝覆三军’,引出吊意。起得甚好,秦汉近代数语,领一篇之局。随撇开中国战争,而以多事四夷之故。语有本原,论极精确。于是由阵而战,由战而覆,就边地时势上摹写一通,以见其可吊。复从既覆后追交战时,就士卒意境中摹写一番,以见其可吊。词意俱极悲切。继以赵汉周秦之边事,互较得失,而归重于用人;继又以民生至情之真挚见驱,无罪而死于战场之惨不可言,流祸无已。末以‘守在四夷’作结,结出文教宜宣意。是于可吊中更想出可贺处来,极奇警复极正大。观牧之所著《罪言》、《战论》等篇,自知此文之寄意深切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