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微微压了压唇角,利钦荣喝了口温茶漱去口腔的甜腻,

“目前传染源和感染途径尚不明确,全局上下都调动起来投入到了这一轮的预防和救治中,确保桐城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

“虽然我不像17年前那样亲自上阵到病患救治一线,但作为卫生健康局的副局长,我也需要到各大医疗机构去了解情况,要部署工作,接触的人多且杂,染病几率大。”

“家里,就交给你了。”

鼻尖酸楚,利言从对视中败下阵来,视线落在不远处拎着行李驻足在楼梯拐角处的母亲身上。

她也听见了。

凌晨一点,利钦荣收到紧急通知回局里开会,邱桂枝将行李袋交到丈夫手里,倾身拥抱了下他,心头的担忧和叮嘱统统凝聚成最简单的“平安”二字。

与利钦荣恋爱结婚生子组织家庭三十多年,邱桂枝早适应了医务人员的日夜颠倒和紧急任务的措手不及,不过是近些年他工作调动到局里了才稍稍作息正常罢了,此时再次面对危重任务,她依然是能操持一家大小事务的稳重妻子。

站在庭院门口,看着汽车消失在寒冬的巷子口,利言握了握邱桂枝冰凉的手,牵着她回了屋里。

这一夜,利言在客厅坐了一宿,天才蒙蒙亮,他拿起车钥匙径直出了家门。

凌晨一点,魏航下了高铁,午夜的小县城静谧而安宁,他心里却焦躁不安,他再三考虑,也并没有按原定计划直奔回三十公里外的小镇与父母团聚,而是回了火车站附近的婚房。

未婚妻是小县城的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俩人恋爱五年,原定元宵后领证办婚宴,俩人将婚房买在了火车站附近,方便马玉清上班。

魏航拉着行李箱走在静悄悄的街头,一边低头刷微信,利言几分钟前在群里发了“注意防护”四个大字,想必也通过某些渠道得到了确凿的消息,点开未婚妻马玉清的微信,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复。

魏航想也没想,径直拨了马玉清的电话,这一次,电话很快被接起。

“晚上上了场临时培训课,下课还没拿到手机就接了个交通意外大出血的产妇,刚从手术室出来。”

“万幸,大人和小孩都平安。”

马玉清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却透着无法掩饰的喜悦,让疾步走在夜色里的魏航瞬间也心情明媚了不少,似是感受到了生命降临的顽强和美好,

“医院有什么异样吗?有没有多了什么病人?”

步行十多分钟回到崭新的婚房,推开门是一屋子的漆黑与冷清,寒风从没有关严实的阳台穿透而来,魏航吐了口浊气,放下行李箱,拉开窗帘,站在阳台凝视陷入星星点点灯火的小县城。

扭动着僵硬的脖子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休息室,马玉清默了默,压低嗓音道,

“桐城的各大医院都突然多了发热病人,晚上的临时培训内容也是关于发热产妇的收治,院内小道消息纷乱。”

“电视柜下大概还有几个我平日放在家里的口罩,你外出时记得戴上口罩。”

彼此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魏航单手插兜,抬头望向藏在云层后的弯弯镰月,牵挂着电话那头的爱人,

“保护好自己,注意防护。”

俩人又聊了十来分钟才挂断电话,魏航洗漱后调了个清晨六点的闹钟,罗列了第二天的采购清单,消毒清洁剂和药品口罩赫然并列,干粮也不少,还备忘需要给父母打电话提个醒。

天刚亮透,寒气深重,悦满楼的采购师傅老姜刚完成采购拉着一车新鲜果蔬回到悦满楼便遇见了神色清冷的利言和黑眼圈浓重的李贤达,当即吓了一跳,以为店里半夜遭贼了。

“老姜,今天采购的蔬菜按人均分给每个员工,你去打包好。”

李贤达是在睡梦中被老板利言的电话吓醒的,脸没洗便赶回了悦满楼,依照利言的吩咐刚采购回来不能冰冻的新鲜蔬菜悉数分给员工,而他自己则要亲自到储藏室清算平日里都储藏有的口罩,并通知财务提前结算员工下个月的工资。

利言修长的指尖富有节奏地轻敲桌面,朝处于呆滞还猜测到底发生什么事的老姜点了点头,不发一言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而去。

早上九点,往日都十点才上班的员工已经齐聚会议室,面面相觑嘀嘀咕咕猜测大老板利教授召集所有员工所谓何事。

“悦满楼从今天起将停业重新装修,所以从今天起给大家放假,这个月的工资和下个月的工资财务部明天清算结好便会发给大家。”

眸光扫过每张惊讶的脸,利言微抿薄唇,并不打算再多开口解释。

“我明年春天还要盖房子,还想趁着春节多加班多挣点呢。”

“对呀,春节是悦满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怎么说停业就停业呢?我回家车票都没买,就想着留下来多挣点春节加班费……”

…………

…………

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不断,期间有个别胆子较大的员工扯着喉咙嚷开了,停业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李贤达焦虑地望着利言连连摆手示意员工住嘴,尽管他天不亮就接到了利言的电话,但也不清楚怎么突然就停业了,而此时所有员工几乎是愤怒充满怨恨的,要是情绪再剧烈点,说不定会群殴利言。

“停业只是暂时,工资参照上个月的工资足额发放,另外春节会有春节慰问金,总工资不会比往年春节的工资少。”

一夜没睡,利言嗓子干哑,吵吵闹闹的叫嚷让他罕见地皱紧了眉头,手机“啪”一声倒扣在桌面,瞬间会议室鸦雀无声,

“另外今明两天回乡的可以报销回乡路费。”

两个月的工资保障还派发了大兜的新鲜蔬菜以及口罩,另外还给报销回乡路费,怨声载道很快便消停,甚至好些人喜上眉梢连连向利言道谢。

“利教授,是不是店里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接近中午,员工都散去了,李贤达再次敲开了利言的办公室大门,只见他凝神望向落地窗外的环城河。

“你孩子刚满月,尽早回乡下过年。”

利言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李贤达,

“给孩子的压岁钱。”

李贤达媳妇生的时候回去了三天,临近春节悦满楼生意好,他连孩子满月都没回去。

“不,不,谢谢您,但我真的不能收。”

利言不说的事,李贤达也无从获悉,但见他又给自己厚厚的红包,连忙拒绝,当初生孩子时他已经给了自己一个丰厚的红包祝贺他喜当爹。

“给孩子,不是给你。”

“尽快回家乡。”

利言言简意赅,将红包推到李贤达面前便转动椅子转过身重新凝视阳光下激荡着波光的环城河,期盼悦满楼将近五十个员工都能尽快回家乡安度春节。

徐谭英尽管已经住院好几天,每天点滴和三餐按时吃药双管齐下,但病情依旧反复,白天高烧退了夜里又反复烧到将近40度,咳嗽也从干咳演变成咳出血丝,下床走几步上个洗手间整个人濒临窒息,血氧值直降,吸氧时间也每日递增,主治医生的用药也从保守渐渐变得大胆,选定采取增强免疫力的治疗方式,光是球蛋白便按最大量一天几支地注射。

球蛋白一支便要大几百,接连几天的球蛋白注射很快又一次烧光了徐谭英预存的医疗费,惴惴不安留守在家里的梁景宁再一次接到了医院筹措医药费的通知,慌乱茫然的她无计可施之下敲开了生父梁城家的大门。

“爸,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妈生病住院了,需要医药费。”

“等妈妈康复了,一定会还你的。”

梁景宁站在梁城三层独栋居民楼大门前,微微仰头望着眼前年过半百却依然发量浓密五官挺立的男人,这个男人缺席了她所有的成长,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凡有一丁点其他的解决办法,梁景宁都不愿意登门哀求。

高大的身材穿着质地上乘的毛呢大衣,梁城摸了摸梳成大背头的鬓角,又缩了缩着肩膀,似是要将头缩进大衣里,快速地扭头望了眼身后的屋子,似是在警惕着什么,压着嗓子眼道,

“景宁啊,你也知道,年末岁晚的,爸也手头紧,工地里的工人都吵着要回乡下过年,我还在想办法筹措钱给工人发工资呢。”

撇撇嘴,作为包工头的梁城言下之意是没钱,他有难处,借不了。

咬紧了唇,梁景宁忍着泪花凝着梁城,心被刺痛,他拒绝得有理有据,甚至连问问她母亲得了什么病都没有。

“姐也病了,住在重症室。”

梁景宁恨意上头,颇有报复性地抖出梁舒佳也住院的消息,她就想看看作为生父却出轨离婚的梁城会否有点良知。

“也病了?你姐夫呢?”

梁城惊讶地“啊”了声,头朝前缩了缩,确实多了丝紧张,但转念一想,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该由夫家顶着。

“爸,我需要钱,借我点,等妈妈和姐姐出院了,一定会第一时间还你钱。”

期待坠地,梁景宁满腔的心酸,梁城的反应不仅印证了对母亲的冷血,也再一次印证了他对女儿的有限关爱,梁景宁咬紧牙,再一次直截了当地借钱。

是借,不是要,度过难关一定会归还。

“借什么钱?哪里有钱可以借?工人还天天上门要钱呢!”

宛如机关枪式的犀利与急促拒绝从屋内传来,年过七十却中气十足的矮胖奶奶端着一个水盆出来,扯着嗓子就数落梁景宁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