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种的葱枯黄了

栽种的葱枯黄了

“梁舒佳今天状况平稳,但人还是昏迷的,还是不能自主呼吸,还需要借助呼吸机。”

下午五点半,重症室的门口,护士隔着玻璃窗用电话告知被隔绝在门外的徐谭英和熊润生梁舒佳的病况,简单寥寥两句,便是他们整日整夜守在门口得到的所有讯息。

熊润生还想多问点具体状况,忙得双脚不沾地的护士已经率先挂断电话转身离开,徐谭英眼睁睁看着护士离开也只能轻叹气。

“润生,要不你先回去花木场打理花材?有情况我立刻通知你。”

走廊的节能灯一盏盏亮起来,外边黑沉沉的天色也渐渐压了下来,寒意在傍晚时刻又沁入心脾,徐谭英抖了抖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

俩人在医院旁租了个几平米的房轮流白天黑夜地守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除了清晨和傍晚医生查房时刻可以得到寥寥几句的讯息,一整日都是焦躁不安的等待。

眼见年关近了,熊润生的花木场的花材正是要销售的时候,徐谭英想了几宿,医药费烧得快,熊润生几乎所有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而自己那丢丢积蓄也顶不上什么,思来想去,他还得回去照料花材,况且年关时节正是他一年辛苦最后回报的时刻,再不趁势卖掉怕会血本无归。

抓了把已经理成平头的细碎短发,熊润生哭闹地用额头“砰砰砰”磕碰墙壁,好半晌才哽咽开口,

“妈,我想在离舒佳最近的地方守着她,我知道她也一定知道我们都在守着她,她会努力好起来的。”

“这次回去我贱卖了一批花材,还有大部分花材长势很好,我实在不舍得贱卖,卖个好价钱,舒佳的医疗费也有保障。”

他想守着,但也要回去打理生意给妻子筹集医药费。

抹了把脸,偷偷抹去眼角的泪,徐谭英拍了拍他的肩膀,

“妈妈都知道,舒佳也会知道的,你回去先处理好花木场,舒佳会乖乖等你的。”

晚上熊润生留下两百块搭车回家,其余所有的现金和银行卡都统统交给了徐谭英,叮嘱她务必照顾好自己,若是梁舒佳情况有变务必给自己打电话。

熊润生走后徐谭英咬咬牙将小旅馆的房也退了,背上背包干脆日夜蹲守在医院。

“今天的病人又暴涨了,都持续反复高烧……”

“听说还全都是肺部呈现阴影……”

“哎,外院在传会传染呢……”

几个护士聚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下窃窃私语,徐谭英捧着刚加了热水的泡面走过,不由顿住了脚步。

这些天她蹲守在医院,这种窃窃私语的流言时不时能听见,她一开始没留意,但发热科的病房爆满,门诊也是满地输液的病人,病症大多都是不断持续发热咳嗽,严重的几乎呼吸不上来,她也渐渐地有意识地留意了起来。

“科室里也没明确的防护指引,我们天天都得面对病人,这怎么办……”

矮个子的护士语调忽地变快变尖了,隐隐地带着哭腔和难以压抑的压力。

徐谭英没忍住,抬头看了眼,触及护士红了的眼眶。

几个护士见徐谭英望了过来迅速而愕然地住了口,尴尬地笑了笑,尔后低头不语。

徐谭英张嘴想问,但最终还是不敢问,尴尬地点点头,便又走了。

“哎,阿姨,在医院记得戴个口罩,最好,最好别摘下来。”

红鼻子的矮个子护士匆匆塞了个医用外科口罩给徐谭英,低声叮嘱了句很快便跑开。

捧着泡面回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口,徐谭英盯着口罩心里愈发地不安,匆匆扒了几口泡面便到了走廊拐角处打电话。

“姐……”

刚开口,徐谭英便哽咽了,这段日子的折腾她谁也没告诉,默默地承受了下来,此刻电话接通她的眼泪却排山倒海来了,似是所有的坚毅在可以依靠的姐姐面前都瓦解了,她的脆弱都可以原原本本地释放出来了。

电话那头是徐谭英的姐姐徐娣,徐娣退休后和老伴回迁到桐城十多公里外的城郊,过着闲适的乡野生活。

“咋了?”

徐娣和老伴午餐后刚躺下午休,摹地一下听到徐谭英哽咽的声音,紧张地坐了起来,妹妹大半辈子都过着奔波劳苦的日子,但甚少向亲人哭诉生活的艰辛和委屈,若是能让她哭泣,说明事态严重。

捂住嘴,徐谭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瓮声瓮气地又喊了声“姐姐”。

“怎么了?是孩子们怎么了吗?别哭,慢点说,你在哪儿?姐去找你。”

徐娣下床,身侧的老伴从昏昏欲睡中也醒了,紧跟着坐了起来,问怎么回事。

“别,你别来!”

抹了把脸,徐谭英勉强止住了哭,赶忙让徐娣别过来,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

“舒佳前些日子见红回来保健院保胎了,但没几天便发烧了,被转来桐城第一人民医院,现在,孩子夭折了,她还在重症监护室。”

说到孩子没了,女儿还在重症监护室,徐谭英忍不住又呜咽了声,让电话那头的徐娣也跟着呜咽。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和你姐夫现在就过去医院。”

徐娣性格干脆,折回房间找银行卡和包包,一边朝老伴招手打算这就一同去医院。

“姐,千万别来,别来!”

“医院病人突然多了很多,传言是传染病,病症和舒佳的大同小异。”

“我给你打电话是让你也留意点,没啥事也别出门了。”

徐娣顿住脚步,一时语噎,传染病?

“买点口罩备着。”

“姐,这事你给我保密,不能给景宁说舒佳的事。”

徐娣一屁股又坐回床上,有些难以置信,但隐隐地又觉得妹妹说的都是真的。

徐谭英大致再说了下梁舒佳发病的经过,也说了下医院的人满为患,一再叮嘱俩人别到医院来,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徐谭英抹了把脸,戴上护士给的口罩,又蹲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徐娣可以不来,她却不能离开,因为里面躺着的是她的心头肉,她还要守护她的心头肉。

为期两周的期末考终于落下帷幕,褪了层皮般疲倦不堪的梁景宁边打呵欠走出考场边给徐谭英打电话,想着终于能去探望姐姐了。

“妈……我考完试了……”

利言从教师办公室出来,迎面遇上讲着电话雀跃的梁景宁,轻易听见了她的撒娇。

“我现在回宿舍收拾下就去找你们……”

梁景宁顾着讲电话,几乎撞上迎面而来的利言才猛地刹住脚步,扬起脸尴尬地笑了笑麻利地从他身侧闪身而过。

轻盈的倩影掠过,隐隐地刮起了阵清香的风,利言唇角往下压,心里却也彷如刮起了阵风,一丝丝香沁入了他的心脾。

“啊?为什么啊?不是说好了出院也得先回我们家休养嘛?”

秀眉拧成结,梁景宁满怀的期望落空了,考完试的兴奋顿时被郁闷代替。

坐着打点滴的站着打点滴的、排队候诊的、拿着单子焦急地跑上跑下的,咳嗽声和躁动的各种尖锐嗓子夹杂在一起,徐谭英左手打着点滴右手拿着电话坐在最后一排靠角落的候诊椅上,扯着嗓子安抚梁舒佳,望向闹哄哄人满为患彷如菜市场的医院大厅眼底却冒着绝望。

“郊区空气好,你姐姐在花木场养胎更合适。”

“况且我随他们回花木场不仅能照顾你姐姐,还能帮轻你姐夫,你姐夫早上睁眼忙到现在连早饭都没时间吃呢。”

扯着喉咙撒谎,徐谭英咽了口气,有些疲倦地眯了眯眼,额头发烫,她已经持续发烧俩天了,也挂了两天的点滴了,但依然处于低烧。

“你去买点口罩和消毒水,把家里彻底清扫一遍,过年你姐回去住也干净。”

“你别乱跑,呆家里看好家。”

病人如乌云遮月下的暴雨涌进医院,哪儿都挤满了病人,徐谭英心里的疑团也越来越大,但依然不敢对梁舒佳吐露半分,甚至发烧了也不敢告诉她,选择了欺骗她,欺骗她梁舒佳已经康复,自己随梁舒佳回郊外休养了。

哼哼唧唧地应了下来,梁舒佳不高兴地努努嘴,提出干脆自己也去花木场帮忙,电话那头的徐谭英却立刻而坚决地拒绝了她。

“让你守好家里,你就安安分分看好家,你给我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红了眼眶,声音却焦急而尖锐,徐谭英呵斥了一片孝心要去贡献自己力量的梁舒佳。

电话那头闹哄哄,梁舒佳却也清晰地听见了徐谭英暴躁的怒吼,委屈地咬咬唇,只得闷声应下,看家就看家。

挂断电话,徐谭英疲倦地仰靠在椅背上盯着缓缓滑落的点滴,眼眶泛红,抹了把脸,硬生生又将眼泪逼回去,不就是发烧么?

梁舒佳回宿舍收拾了行李,很快便回了家,回家途中还去了趟药店买了徐谭英叮嘱的口罩和消毒水。

推开家门,一屋子空荡荡的安静,安静得彷如针掉地上都能听见,阳台花盆上栽种的葱已经枯黄死翘翘地折断在花盆上,地板铺了层薄薄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