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喝败毒汤

拒喝败毒汤

温海市的清朝督抚被人杀死,督同将军石世禄反戈一击,举行兵变,控制了整个温海市,随之而来的是一场翻天覆地的改朝换代,石世禄摇身一变,成了北洋军阀,当上了驻军司令,而杜子龙不辞而别,依旧回柳湖书院当他的“大茶壶”,仍躲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不愿出去做官,每日里除了教苏兰青唱戏外,就是躺在烟榻上抽大烟,几乎足不出户。

革命成功之后,钱乾文倒来过柳湖书院几次,都是来劝杜子龙出去做官的,但被杜子龙婉言谢绝了。每次来时,苏兰青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距离最近的一次是给钱乾文倒了一杯茶,竟让她幸福地憧憬和回味了好几天。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柳湖书院宴客的日子,也就是这些女孩子该喝“败毒汤”,结业出院被卖往各地做雏妓的时候了。

柳湖书院花厅上,女孩子们吹拉弹唱,闹成一团,柳二姐领着几个容嫂端着托盘袅袅婷婷地走进花厅,把一碗碗热腾腾的汤从托盘里端出来,放在桌子上。

柳二姐拍拍手喊道:“来,孩子们,喝汤了!”

天真浪漫的女孩子们听到喊声,放下手中的乐器,“呼”地围上前来。

“妈妈,这是什么汤呀,真香!”“嗯,好香!妈妈,这汤苦不苦呀?”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问道。柳二姐笑吟吟地说道:“不苦不苦,这是驱风祛寒的汤,喝了能预防风寒,健身暖脾,甜甜的,很好喝。来,一人一碗,趁热把它喝了!”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一拥而上,端了汤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转眼之间,桌上只剩下了一碗汤,那是沈兰青的。

沈兰青蜷缩在一旁,恐惧地瞪着那碗汤,迟迟不敢上前。

柳二姐问道:“青青,你为什么不喝?”沈兰青推托说:“我……我肚子不舒服,胀胀的,喝不下去……”柳二姐不悦地说:“肚子胀就喝不下一小碗汤了?来,过来,快把它喝了!”

沈兰青怯怯地走了过来,硬着头皮端起那碗汤,慢慢送到嘴边,却停住不喝。柳二姐责问说:“怎么不喝了?”沈兰青苦着脸说:“妈妈,我真的喝……喝不下去……”柳二姐生气地大声喝道:“喝!喝不下去也要喝,快喝!”

“哐啷”一声,沈兰青似乎被柳二姐的厉声大喝吓了一跳,双手一哆嗦,汤碗掉落地下,摔成几块,汤水流了一地。

“混账小蹄子,你找死!”柳二姐大怒,狠狠一巴掌,把沈兰青打倒在地。“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沈兰青“哇”地放声大哭,其他几个容嫂连忙上前劝住暴跳如雷的柳二姐。

唐翘翘慌忙过来扶起哭哭啼啼的沈兰青,把她拉出花厅。

柳二姐房里的外间,几只堆放各种服饰行头的箱笼打开了,杜子龙蹲在箱笼旁聚精会神地翻找挑拣着,柳二姐阴沉着脸推门进来,闷闷不乐地在椅子上坐下。

杜子龙闻声回头:“怎么了,生谁的气了?”柳二姐负气地说:“还有谁,你那个死犟死犟的死徒弟呗!”杜子龙一怔:“青青……她怎么了?”柳二姐恼火地说:“眼看宴客的日子就要到了,我煮好败毒汤让孩子们喝,其他孩子们二话不说都把汤喝了,就是她非但不肯喝,还把汤碗给摔坏了……”杜子龙愣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不喝就不喝,有什么可生气的?”

柳二姐冷笑一声说:“你说得倒轻巧,做姐儿的若是今天怀孕,明儿流产,麻烦就大了!梳弄之前喝‘败毒汤’绝育,这是规矩!再说了,谁敢要没喝过败毒汤的姐儿呀?从我们这儿出去的孩子没喝过‘败毒汤’,传出去岂不是坏了我们的名声?”杜子龙疑惑地说:“她不是要做清倌人吗?你就不能破个例?”

柳二姐说:“清倌人也要喝‘败毒汤’的!你也不想想,到了那种倚门卖笑的地方,清倌人清的了吗,清倌人就不接触男人了?只要她们接触男人,就会怀孕,就会有麻烦!”杜子龙为难地说:“噢,可是……我答应过她,不让她喝‘败毒汤’的……”

“怪不得呢,原来她知道啊!”柳二姐恍然地说道:“只是……你答应她也没用,这个规矩不能破,除非你把她收进房里为你生儿育女,她可以不喝‘败毒汤’!”

宴客的那天,花厅布置得花团锦簇,桌椅一直摆到门口,一张张桌子上摆满了水果点心、美酒佳肴,几个容嫂带着女孩子们还在整理桌椅和杯盘碗盏,杜子龙提着一把大茶壶四处张罗奔忙,沈兰青在一旁修整花卉盘景。

柳二姐笑吟吟地走到门前,拍拍手喊道:“孩子们,鸨儿们快要到了,大家快去门口迎接客人吧!”唐翘翘招呼道:“孩子们,快跟我走吧!”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欢笑着奔出花厅,跟着唐翘翘向书院大门涌去,沈兰青却不动身,依然在整理花卉盆景。

柳二姐款款走近杜子龙,柔声说:“子龙,钱副官来了,在房间里等你呢,你快去吧!”杜子龙怔忡了一下,答应说:“啊,行,我这就去!”柳二姐吩咐沈兰青:“青青,你也去,帮着你师傅泡泡茶,打制个烟泡什么的。”

沈兰青低眉敛首地答应:“是!”

柳二姐房里外间,杜子龙歪在烟榻上,沈兰青蹲在一旁打制烟泡,钱乾文在桌子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喝着沈兰青刚为他泡好的茶。

杜子龙嘲弄人地笑笑:“革命胜利了,石世禄如愿以偿当上了驻军司令,你还来这儿找我干什么?”钱乾文诚恳地说明来意:“石司令派我来见你,想请你随我去温海一趟,他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杜子龙冷冷一笑:“商量重要的事……和我这把妓院里的大茶壶?”钱乾文说:“不,不,石司令并不知道你在这儿当大茶壶。”杜子龙问:“那他想干什么?”钱乾文忙道:“他说事关国家前途命运……”

杜子龙不屑地一撇嘴:“国家前途命运?算了,别唱高调了,我还是给他挑明了吧。虽然我们推翻了清朝的统治,北洋政府却没让他当上温海的总督,他心有不甘,又想纠集我们再去造一次反,杀掉北洋政府委派来的总督,他自己好坐那把金交椅,是不是?”钱乾文一怔:“这……也许……是吧……”

“我不会再为任何事去杀任何人了,也不会去造什么反革什么命了!”杜子龙拿起烟枪,凑到烟灯前连吸了几口,平静地说道:“我累了,该功成身退了,不想去充当任何人的杀人工具了!”钱乾文继续劝道:“杜先生,革命尚未成功啊,你就想功成身退了?”

杜子龙冷笑道:“为谁造反,为谁革命?如今我已经清醒了,命是我自己的,我已经为革命作过贡献,革命的成果让那些疯狗们去争去抢吧,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去卖命了!”钱乾文惊诧地说:“杜先生不会就这样在女人的石榴裙下过一辈子吧?”杜子龙淡然地说:“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还没找到更好的去处,也许女人的裙子底下才是最安全最可靠的!”

侍候一旁的沈兰青漾着激动和兴奋神情,一直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的谈话,眼睛不时深深地注视着英俊帅气的钱乾文。

门上忽然传来敲门声,沈兰青连忙跑过去把门打开,却是唐翘翘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

唐翘翘说:“青青,老鸨们到了,二姐叫你快去呢!”沈兰青征询地望着杜子龙:“师傅,妈妈叫我?”杜子龙点点头:“去吧,待会轮到你时,找个人来叫我一声!”

沈兰青“哎”地答应一声,回眸看了钱乾文一眼,跟着唐翘翘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匆匆地去了。杜子龙放下烟枪,起身下了烟榻,从琴套里拿出两把京胡,坐在一张椅子上调弦校音。

“怎么,杜先生也要上场吗?”

“是啊,去为刚才给你倒茶的女孩子伴奏。”

“刚才那个女孩子……”

“对,她叫沈兰青,是我徒弟,也是我干女儿。”

“啊,杜先生的干女儿真秀气,好漂亮!”

“还很聪明伶俐!她跟我学了几年戏,天赋聪颖,资质很好,做唱念打已颇见功夫,待会儿钱副官也去见识见识?”

“好啊!我倒蛮喜欢听戏的,你的徒弟肯定非同凡响!”

“谬赏,谬赏了。”

“哎,杜先生,你说……我也要急流勇退,是什么意思?”

“你我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我才跟你说心里话。”杜子龙在钱乾文的对面坐下,神色凝重地说道:“如今世道,风云变幻,军阀混战,天下大乱。依我之见,石世禄善于见风使舵,虽能得逞于一时,只怕也难以左右逢源,适应变幻莫测的时势。所以,你在军界、政界发展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急流勇退,改弦易辙,早日抽身,从石世禄的集团中脱离出来,去开创一片新的天地。”

钱乾文怔怔地思忖道:“改弦易辙,开创新的天地……”杜子龙朗声说:“对!改弦易辙,另起炉灶,独树一帜,图谋发展。”钱乾文急切地问:“杜先生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杜子龙提议道:“依我之见,你不如办张报纸,搞搞新闻,这事我已经为你仔细考虑过了。来,我们再好好筹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