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原是两个玉
第三章：原是两个玉
林玉第二天醒的很早，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她昨天夜里睡得并不好，一晚上像个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
雕工精细的千工拔步床又宽又大，上面铺着的被褥厚实柔软，枕头也不软不硬的刚刚好。
床里面还熏了味道浅淡的香气，比起船舱里那张小床舒服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她还是睡得不好！
只因为昨夜梦里有个身影窈窕的小姑娘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夜！直到现在这身体还残留着影响，胸口闷闷的，呼吸困难。
她知道那个姑娘是谁！
这身体的正主——林黛玉。
是身体残存不甘的余念？还是完整的意识神魂？
那她自己又算是什么？
借尸还魂还是鬼上身的那个孤魂野鬼？
林玉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她只记得前一刻还在山间途中的石子路上，倾听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子声。沉浸在清丽悦耳的曲子里正陶醉呢，下一刻就躺在了狭窄的充斥着药味的船舱里。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辜！
可梦里的林黛玉显然不那么想。她幽怨的眼神、呜呜咽咽的哭声都分明是在指责自己是一个罪犯！
林黛玉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她此时正经历着一生里最大的转折点，也是她日后悲剧命运的开始。
林如海现今病重，要不了多久就会病逝。自此林黛玉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只能依附在是非众多的外祖家过日子。
贾家下人俱是些见人下菜碟的玩意，贾母虽心疼她，可年纪毕竟大了。
姊妹们虽时常聚在一起玩乐，正真和她交心的却少。唯一个让她掏心掏肺的，其实别有心思。
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一心一意爱慕的宝哥哥是个银样镴枪头，胆小懦弱没担当的货色，平白叫她一片痴心错付了。
红楼原本只有前八十回，并没有发展到林黛玉的结局。可看前头的判词——玉带林中挂。只这一个“挂”字，就不难猜想她最后的结局。
只是可怜归可怜，林玉却是不赞同她整日里自怨自艾，自伤自怜动辄美人垂泪的生活态度的。
命运固然残酷，可生活总要继续。与其愁眉不展，不若微笑面对。
现今她们两个既然绑在了一起，即将面对共同的命运，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林玉捂着胸口，自言自语说道：“你是想要悲悲戚戚的在这里躺上一天，还是想去看看你父亲的情况？”
没有回应，呼吸却顺畅了许多。
林玉笑了笑，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
早饭是半碗清粥和几个小菜。
她吃完了，又使人添了小半碗粥，直到实在是吃不下去才放下筷子。
她在心里说：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去照顾病人？
饭后带着雪雁来到正房，此时林如海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头吃药。见她来了，发绀的脸上泛起一个虚弱的笑容。
“我儿来了。虽高了些，怎么反而更瘦？”
一句话就险些击穿了林玉的防线，眼前顿时就泪眼模糊，险些又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莫哭莫哭。为父并无大碍，我儿如何能轻易落泪。”
房中众人也都来劝，又是好一会儿才止住。林如海又细问进贾府后的情形，林玉一概说好，才说了一会子话，就听外间说贾琏来看望姑父，忙把他请进来。
贾琏先是行了礼，又问林姑父病情，代家中长辈问好云云…林如海应了，又问了他几句话，病中不耐应酬，就打发他走了。
许是因为女儿回来，林如海看起来十分高兴，精神头也好了许多。拉着林玉说了好一会话，林玉不敢轻易接话怕被看破，只听不说。只偶尔也问一两句。
一直陪到林如海饭午饭后小睡，林玉才得以脱身。
退出房外，林黛玉坐在正房的小花厅上和伺候林如海的众人说话。
她心里有个疑虑，想要求证。先是细细问了林如海平日的饮食起居，并无所获。
又想起古人有服食丹药的习惯，她记得宁国府的大老爷后来就是中了丹毒死的。便问李姨娘。
李姨娘却说：“仿佛听老爷跟前的小子说起过，有一个盐商给老爷献过几丸金丹，俱叫老爷扔在前院的小池子里了。
老爷素日并不与僧道往来，亦从未见过他服食过丹丸。”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未及深思，有小丫头进来说各处的管事妈妈们来回事了。
因着来的皆是管事妈妈们，并没立屏风。
林玉坐在主位上听着管事们一个个的回话。
有内院分派事物的，厨房上的，采买的…因着已是年关将近，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少。
林玉听着听着心里却奇怪起来。林如海再是把林黛玉当儿子养，也没个叫七八岁的孩子管家理事的道理。
管事妈妈们回的俱是些照着旧例处置好的，并没什么要她拿主意的地方，倒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她却不知这其中有个缘故。昨日老管家福伯回去后，左右思量，夜里把各处的管事俱敲打了一遍。
“如今老爷病了不能理事，咱们家大姐儿却已经回来了。大姐儿年纪虽小，却是林家正经的主子！若叫我知道哪个敢欺主子年小不恭敬，定要他知道我的手段。”
又找内院管事妈妈的男人们，严令他们回去告诉自己的婆娘小心伺候姑娘，任事不得马虎。故而今日管事婆子们看林玉觑了空，就都来了。
自此林玉每日里在正房里，林如海醒着的时候捧汤奉药，他睡着时就在外头的小花厅坐着听管事们理家。
一连几日下来，林玉吃不消了。也倒不是累，说是侍疾，其实不过是端端药碗，别的事都有几个姨娘带着丫头轮流在做。
而是因为她白天不得闲，晚上林黛玉在梦里又哭哭啼啼个不停，就是个铁打的，一连几天晚上睡不好，都要吃不消，何况这副身体还是个孩子。
看来必定是要和林黛玉好好谈一谈的。
这天晚间盥洗过后，林玉把一干丫头都赶了出去，自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
（我们聊一聊吧，你这样每天夜里闹腾总不是个事儿。）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
（占你身体非我本意，我其实也是个受害者。）
（呸！）
脑海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啐了她一口，只听着她接着道：
（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占了便宜还要卖乖，好不知羞！）
林玉被这一口啐的脸上有些发烧。
好一个林妹妹，果真是个刀子嘴！怪不得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里网上有段子调侃叫她做“林怼怼”。
（我叫林玉，今年二十七。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你身体里的。若是可以，我想回家。）
（哦？那你家是做什么的？哪里人士？家中有又几口人？）
林玉是个弃儿，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的家里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有几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来历。
见她答不上来，林黛玉又啐了她一口。
（你说你想回家，却连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可见是欺我年小，想要哄我。）
（我是个弃婴，在孤儿院长大，是以你问得那几个问题我自个也不知道，不能答你。可我并没有哄你。）
林玉是真的想要回去。即使她是个孤儿，即使在原来的世界里她所谓的家只是一间三十个平方不到，连个独立的厨房都没有的小公寓。
这个时代对女性太不友好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短短十二字，是多少女子一生的写照。
女子不能主宰自己的一生，世俗的眼光把她们牢牢困在枷锁里动弹不得，只能背负着强加给她们的规则活着。
倘若没见过光，并不会觉得黑暗。可一旦见过，就难以忍受了。
（你既不是有意的，那何时把我的身子还给我？）
又是一个回答不了的问题。林玉再一次被怼得哑口无言。
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肯定是还不了的。
来这里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是事已至此，在没有能回去的把握之前，她怕死！
如今之计，只能试着看能不能求同存异，和平共处了。好在她这几天也没闲着。就不信连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也拿不下。
她不答反问道：
（你想不想你父亲好起来？）
一提林如海，林黛玉果然上了钩。
（你有办法救我爹爹？）
眼见着这几天林如海病榻在床、沉疴难返的样子，林黛玉心如油煎却毫无办法，身体又被人占了，只能每日在夜里偷偷垂泪。
（我以前是个护士，专门照顾病人的。你父亲的病我见过。）
林黛玉虽不知道“护士”是个什么东西，可听她说见过，心里有些信了几分。就像是溺水的人哪怕见了一根稻草，也想不顾一切的抓住。她急忙问道：
（你知道我爹爹得的是什么病？）
林玉得意的笑了。
（你父亲不是普通的病症。他是中了丹毒。）
（爹爹从来不求仙问药，怎么会中丹毒？你休要来哄我。）
（他时常叫头痛头晕。精神也不济，时而昏迷。晚上睡眠也不好。又脸色发绀，呼吸困难。牙龈肿胀出血，口臭，齿龈上有一道蓝黑色的线。
这分明就是丹汞中毒的症状。我曾见过一个金匠，和你父亲的症状一模一样。）
古代的金子多用水银提炼。为了取信黛玉，林玉撒了一个小谎。
见她说的言之凿凿，林黛玉不免又信了几分。当下急道：
（当真？你真有什么法子能救我爹爹？）
林玉不敢把话说的太满，怕到时候在小孩子面前啪啪打脸不好看。
（我有个法子，只有五分把握。你可敢试一试？）
在林黛玉眼里林如海此时已是病入膏肓，但凡有机会，又怎么能放过？
（姨妈只管试一试。若不成，便是我的命了。）
林玉被这一句姨娘叫的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这薛姨妈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但凡女子，哪个肯被叫老了，她还没结婚，怎么肯给人当妈？
姨妈也是妈！
当下没好气的道：“不急，我有三个条件，需你先答应了方可。”
（姨妈只管提，我无有不应的。只要能救我爹爹性命，便是拿我这条命去也是可以的。）
（第一条：不许叫我姨妈！我只比你大几岁，要叫我姐姐。）说这话也不知她脸不脸红。
（再一个，你晚上不要再哭了，闹得我头疼。还有你若要出来，须得先问过我。最后嘛，这最后一个条件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
明明说的三个条件，提出来的偏偏是四个。也不知道数学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更有那最后一个条件，怕不是个卖身契罢！
黛玉救父心切，顾不上理论这个，俱都答应了。
于是这日夜里，林玉总算是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