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第十一章：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自那日密折送走之后，林如海日日翘首以盼。
一直等到进了六月才有旨意到扬州。
圣旨大意是林如海勤于王事，忠公体国，朝廷特封为二等子爵云云。
接了旨意，又有口谕。大意是皇帝体谅林如海之女林黛玉年幼无人教养，特开恩遣尚仪局司赞至江南来教导。
前者倒罢了，人都快死了再封官也不过是虚名。后者才是林如海正真在意的地方。
尚仪局是宫中主管礼仪诸事的机构。兼有教养皇女和低位嫔妃之责。陛下如此安排，想是有在他死后接黛玉入宫教养的意思。
他在死前捐尽家产，为的就是让黛玉以后有个依靠。
他为公事而死在任上，死前又为家国倾己所有。
即便是做样子给百官看，皇帝也不会亏待林黛玉这个忠臣遗孤的。
随着旨意到扬州的还有口谕里提及的那位司赞。
林如海当即命林黛玉前来，以师礼拜见，方才令人安排住处请人去歇息。
又留下林黛玉细细嘱咐她不得怠慢那位司赞。
林黛玉都一一应了。
林玉虽然知道宫中安排女官来教养黛玉是好事，但仍旧不免担心那司赞规矩太过严厉，以后只怕束手束脚再难得自由。
六月初八这日，林如海突然一改近月来的病态，精神大好。他把众人齐聚在病床前，先对林黛玉嘱咐道：
“黛玉，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待我去后，你要答应为父，自珍自爱，不得因我之死而哀悔过度，擅自损伤自己的身体。
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你若不知珍惜，就是不孝！”
见林黛玉哭着点头，林如海接着道：
“为父知你素来爱哭，故允许你在为父死后哭到我下葬之日。待为父下葬之后，不许你再有哭声！
那癞头和尚的话很有道理，你若常常哭泣，只怕不能长寿。”
黛玉听这话，忍住眼泪道：“女儿记住了。”
林玉到此时已经不忍再听，她无父无母，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为父并没留多少银钱给你，唯有咱们家祖上留传下来的一些书稿。你要好生保存，勿要令虫蚁蛀坏了。
也不必敝帚自珍，若碰上爱书之人，送与他几卷也无妨。”
交代完林黛玉，又叫来贾琏叮嘱道：“我这里留了三十万两银子，你拿回去交给老太太。
昔年上皇南巡，你家欠下户部不少亏空，得了这银子，叫老太太再凑一凑，都还了罢。
如今朝中正是缺钱的时候，迟迟拖欠不还，恐有后患。
宫中日后若有加恩，更当谨守臣子本分。紧肃内帷，约束族人。”
见贾琏接了匣子点头，林如海便挥手打发他出去。
能说的他已说了，至于他们听不听，就不是他管得了的了。
这日夜间，林家哭声一片。
林黛玉更是哭得几次昏死过去。
林家没有了能主事的主子。贾琏又没有经过大事，也不知如何处置。
好在此时福伯已经与户部来人交割清楚了银子，赶了回来。忙打点起林如海的丧事来。
头七这日，京里又有追封的旨意传来。
追封林如海为三等忠敬伯，又有诸多恩赏。还有南直隶礼部官员跟随圣旨来帮忙治丧。
林如海死讯传到京师时，泰丰帝原本欲追封林如海祖上爵位以做千金马骨，又碰上大臣阻拦说不可加恩太过，遂只封了伯。
诸大臣见林家已绝嗣，追封不过是个空头虚名，故而没再阻拦。
停灵四十七日之后，贾琏带着林黛玉扶灵回姑苏。
到了姑苏，林如海的棺椁先在老宅停灵，此时又有许多林家堂族来人吊唁。到吉日送葬那天，大半林家族人俱都来送葬。
待到诸事完毕之后，时间已经进入九月。
因林黛玉得恩典要留在姑苏守孝，贾琏又在上月接到来信说因为侄媳妇秦可卿去世，宁国府大治丧事，主事的人手短缺，催促他尽快赶回。
故而贾琏待林如海的棺椁一落葬就马不停蹄地往北赶。
却说林黛玉自从林如海过世之后伤心过度，又兼在丧事期间诸多劳累。待到丧事落定，身体就撑不住病倒了。
身体是林黛玉的，生起病来难受吃苦的人却是林玉。
自林如海去世之后，林黛玉就有些自闭，等到棺椁一落葬，就躲在身体里面不肯出来。
林玉只好替她生病，躺在床上当病人。
一连吃了好几天的苦药汁子，林玉只觉得自己都要被这汤药腌入味儿了。
这天上午，刚吃了药。她就看见林嬷嬷进来道：“姑娘，外头族中火字辈的秀才，烨哥儿的媳妇托人说想要见见你，现下在角门等着呢。”
林玉问道：“烨哥儿是谁？”
“烨哥儿便是咱们扶老爷灵柩到姑苏时，在半道迎着的那个。”
林玉想起来了。
到姑苏那日，扶灵的队伍离着林家庄园还有十里地，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跪在半道上等着。
“他和姑娘是一个辈分的，是个穷秀才。春日里因为熬夜苦读病了一场，无钱医治，拖了几个月，眼看要病死了。
也是他命不该绝，正碰上我家老头子奉老爷的令回来救济贫弱，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老爷归乡那日，他病才好没多久，得了消息，沿着大道走了十多里路才迎着咱们。倒是个实心眼的。”
李司赞点头说道：“是个有情义的。”
林玉赞同的点了点头：“她媳妇儿今日来做什么的？可是又碰上难处了？”
“说是听说姑娘病了，来看看姑娘。”
“快请她进来。”
林玉忙换了件素衣在小厅等着。
不多时，小丫头带进来一个身穿靛蓝色粗布衣裳，手里提着篮子的年轻妇人。
只见她面貌清秀，头发用一根铜簪子挽起，鬓角的发丝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的衣裳虽然旧，却浆洗得很干净。
见了人，林玉忙站起来行福了一福，道：“嫂子好。”
李司仪还在边上盯着呢，她不敢失礼。
林烨媳妇忙还了一个礼，道：“姑娘好。”又和其它人都见了礼。
落了坐，林玉见她行事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便道：“嫂子不必客气，叫我小玉便是。”
“不知嫂子今日来为何事？”
林烨媳妇道：“我家夫君听说你病了，心里放不下，打发我来看看。”
她把一边篮子上蒙着的粗布掀开一个角，露出里头满满一篮子鸡蛋来。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几个自家鸡下的蛋，给你留着补补身子。姑娘别嫌弃。”
看她说得很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林玉忙道：“嫂子太客气了。我正想鸡蛋吃，怎么会嫌弃。”
“我看姑娘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心里也放心了。便不多留了。”
说着，起身竟就要走。林玉忙起身来留，她却执意不肯。
（给她带几本书去罢。）
林玉一愣，林黛玉已经有好几天没说过话了。
她随即忙拦住林烨媳妇道：“嫂子等等！劳你记挂我，又带了这许多鸡蛋来。我也该送嫂子些东西好带回去才是。”
林烨媳妇听了这话，更不肯留了。
“不过是几个鸡蛋，值不了甚么。怎好意思收姑娘的东西。”
林玉忙道：“嫂子放心，不过是几本书，不值当什么的。”
又叫雪雁和紫鹃拉住人，自己急忙进里间去找。
林烨媳妇本不欲收林玉的东西，听见说是书，方才停下脚步。无他——只因为这个年代书本对于贫寒学子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林玉进了里间才犯了难——这么多书，她不知道该拿哪一本。
便听林黛玉再次说道：
（左边柜子里，用蓝布包好的那些就是了。）
林玉听出来了，黛玉是对他们夫妻两个有好感。
取了书，仍旧放在篮子里。交给林烨媳妇的时候，林玉再三叮嘱她道：
“嫂子得了空，就常进来和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