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帖和金子

第一章 请帖和金子

今年的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厚厚的积雪盖住了青石台阶的原本的颜色,清一色的白色晃得人眼睛疼。

女孩梳着可爱的丱发,身着简单的麻布衣,站在石阶上揉着有些累的眼睛。过了一会,拿起扫帚孤零零地在冰天雪地里扫着山前的台阶,手里一边扫嘴巴一边念叨着:“一千一百六十七,一千一百六十八……”

每个台阶就简简单单扫了两下,露出了一小块可以落脚的地方就换到了下一阶。天上还断断续续飘着小雪,安和一边扫一边想,可能今天早上扫好的台阶又被雪给盖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雪会停。安和又停下手里的动作,站在原地锤了锤腰,正准备重新开始,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仙师,仙师请留步。”

安和转过身去,看到镇长的大儿子春分气喘吁吁地朝着她跑过来,跑到安和下一个台阶那里站住了脚,双手支着膝盖重重地呼吸着,哈出来的白气把安和的视线都模糊了。

安和眉头一皱,凝神集气以双指为出轻轻点在春分的眉间。几个呼吸之间,春分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暖融融的,这时祝安和开口:“山上气寒,像你刚刚那样大口呼吸,寒气非常容易入体,回去定会病倒的。”春分听到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到安和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仙师了。”

安和微微一笑,看着春分的脸因为回暖慢慢变得红扑扑的,心里也变得暖起来。春分年纪比安和大了一点,为人憨厚老实还经常为安和采购新鲜的果蔬送上山。安和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被村长叫过来送过冬取暖用的煤炭,一脸的不情愿,弄得安和什么话也不敢多说,生怕惹恼了他。

后来不知怎么的,春分突然就变得热情起来,经常看得到他来送些或重或轻的事物。像什么烧火用的火钳啊,姑娘家用的发簪啊,吃饭用的碗啊,还有出恭用的马桶等等。

“对了,今日小雪,上山多有不便。春分哥这个天气来找我,是有很重要的事吧。”安和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看着春分。春分闻言抬起了手里的物什,安和接过来看到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请帖”两个大字。春分看到安和一脸疑惑,解释到:“这好像昨晚就送到了,是今天早上老爹在书桌上看到的。起先并不知道是谁送的,但老爹看到这请帖周围隐隐有仙气环绕,就叫我把这帖子赶忙送上山,可能是不知道仙师住在山上,送到我们家来了。”

安和接过后,仔细端详着这请帖。封面被人仔仔细细地烫了金色的花纹,配着暗红色的底,怎么看怎么低调又奢华。安和听到“请帖”二字,先是一愣,然后眼中隐隐涌出泪光。春分愣住了,一旁的安和倒是没什么在意春分的目光,看也没认真看请帖里面写了什么,只向春分道了声“多谢”,转身轻功一运,抓着扫把就飞走了。

安和是天钺山最小的仙士,师父安暮是天钺山上唯一的仙师。历史悠久的降妖除魔修仙大派到了这两个人的手里变得有些奇奇怪怪。弟子凋零不说,就连住房都从开始驻扎在山顶的气派雕梁画栋变成了半山腰那简陋茅草屋,请帖送错地方倒也不怪人家。天钺山独门的秘籍仙法全凭师徒二人口耳相传,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面子上过不去,倒也乐得自在。当然,这是别人认为的面子上过不去。

半山腰的茅草屋里坐着一个人,男人很年轻,生的也是着实好看,但他此时双目无神,独独坐在茅草屋里,就像一块干瘪的腊肉。他披着披风坐在屋子里的火炉旁,面对着火炉一动不动。直到安和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时,带起的冷风吹掉了他面前的那一点点温度,他才皱眉转过身子:“逆徒,你要冻死为师吗?”安和没有说话,一脸乖巧地坐到安暮旁边。他看到安和略有些枯黄的头发上还挂着没有融化的雪花,心中的那一点点怒气顿时消散,复又温和地问:“怎么了?”

安和拿出了春分送上来的请帖,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师父,是请帖。”仙师安暮闻言微微一怔,随及立马抖落身上的披风,把请帖拿过来看了又看。

请帖,请帖,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一个“请”字。这标志着,未来有几天都是可以到别的地方蹭吃蹭喝。这大冬天的搞不好这雪一下大,根本不用回来,直接可以留在别人家里烤火炉吃肉过新年。

师徒二人相拥而泣,过了好一会才打开请帖。

完全不符合这个季节的清新扑鼻桂花香气夹杂着一丝丝墨香慢慢悠悠的飘了出来。安暮轻轻的读着上面的字:“仙尊亲启。自百年前允界筑成,仙盟百家,交往甚疏。吾以为,当以大赛为引,择其最优者,皆共识之……”

桂花香一飘出来,在火炉旁缩成一团的师徒二人就明白了这请帖是从何而来,桂花是行正门的门花,这请帖是由行正门送来的,请帖的落款也证实了他们的想法。行正门是什么地方,当今的修仙圣地啊,天天住在山上如同野人的两个人都知道,可见这行正门的派头有多大。但是,请帖竟然送到了就快要灭门的天钺山,还是……嗯……,请他们去比赛?天钺山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大门派,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要参加的,可是如今的惨状,怎么看都不适合出现在众人面前啊。

安和有些犹豫,看向同样略有所思的安暮,轻轻问道:“师父,是比赛欸。咱们这半斤和八两的,会不会……”安暮看了安和一眼,同时拿起手中的请帖在安和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傻徒儿,比赛就比赛,打不过就打不过,最多面子上比较难看。师父我不看重面子,你也不要太有压力。可惜天钺山百年传承,如今只剩下你我师徒二人,你要是不参加,就只剩下你师父我了。“

又开始耍赖皮!“师父”,安和嘟囔着,“师父是要观战的,去比赛了谁来给天钺山冲门面啊。”自家的师父是什么样子,安和是再了解不过了。懒得出奇,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今天能看见他蹲坐在火炉旁边纯属是冷得不行了,怎么可能会牺牲自己享乐发呆的时间去和一群小辈打架比赛呢。

师父搁这倚老卖老,安和只得应下来。请帖写明比赛在一个月后,可是两个人当晚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上路。用安暮的话说就是,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有个奔头,一个没有目标的修仙人士不是合格的修仙人。

安和听了这些话,顿觉醍醐灌顶,柳暗花明又一村,连带着这次被迫参赛的小小不满都烟消云散。

不愧是师父,总是有能让自己折服的大智慧!

行正门较天钺山更南一些,途中要经过的地方,灵平最是以繁华而出名,听说离城十里都还能听到城里的欢声笑语,离城百里都可以闻到酥到骨头里的靡香。赏游天花灯、泛舟看美人、夜游城主后花园、醉生梦死……师徒二人蠢蠢欲动,在心里将灵平城数日游都一一打算好了。钱不够就赊着,到时候去行正门借一些。

但是,怎么说呢,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徒儿。”

“……”

“逆徒!”

“怎么了?师父”

“徒儿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啊。”

奇怪,当然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路就开始变得非常安静,鸟叫没了,虫叫也没了,连风都没了,两人现在唯一的安慰只有那挂在天边降将落未落的太阳。安暮揽着自己徒儿的手臂,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徒儿啊,刚刚问路的时候是不是搞错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去灵平的路啊。不对,就不像是人走的路。”更像是夜半鬼行的黄泉路,想到这里,安暮打了个寒颤。安和没回应自家师父说的话,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了下来。

安暮好奇道:“徒儿怎么了?”安和指着路边一块被杂草遮住了的石碑,说到:“师父,我没有问错也没有听错,你看,‘灵平’,我们到了。”说完开始环顾四周,立马就在不远处看到了房屋。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安暮紧随其后,结果只是看到了一间被杂草和树藤长满的废弃屋子。安和有些失落的对安暮说:“师父,我们觉得我们应该多走几步。”安暮揉了揉安和的脑袋,拿下她背的包袱就说:“走吧徒儿,今天晚上我们没准可以住好一点的地方了。”

城门还是好看的,然而,城门里街道的惨淡还是让他们师徒为之一怔。酥到骨头里的靡香没了,欢声笑语也没听到,一个人也没有的街道,取而代之的只有半人高的杂草肆意长在街道中间,还有空气中不知哪里飘来的腥味。他们走过城门,看到两边的小摊都是空的,还有一两栋危楼向着街道的方向倾斜,让人觉得随时会被砸中。整个街道十分宽阔,脚下也看得到杂草下平铺地非常整齐的石头,还有空中明明没有绳索但还是飘着的花灯骨架子都依稀可见这座城曾经的繁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迁徙吗?

奇异的安静让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突然安和浑身猛地抖了一下把师父安暮吓得够呛。“逆徒!想吓死你师父我吗!”安暮的愤怒并没有得到徒弟的抱歉,只见她面色苍白用手颤抖地指了指,说到:“师父,那是不是一个人啊?”

这下安暮不仅不生气了,并且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自己的脊背慢慢上来。他木木转过身子,就在他们不远处,安暮看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空气中原本的薄雾自太阳落山后越来越浓,浓到师徒二人根本分不清这离他们几步远的,到底是人是物。

安暮咽了咽口水,对安和轻声道:“徒儿,咱们可是修仙的,可不能怕了。”安和虽然在抖,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接着躲在安暮身后,二人一步一步朝那个轮廓移了过去。过了许久,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应该是人,正在看着一面墙上粘贴的什么东西。安暮让安和在距离那人几步远的地方等着他,一有危险立马就跑。安和再一次点了点头,她看着自己师父慢慢朝着那人挪过去,突然,站着一动不动的老人转过身子。

紧接着安暮惨叫一声,接着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安和什么也没看清,听到声音后就吓得脑袋一片空白,也忘了师父叮嘱遇到危险要跑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仅一会,老人突然破口大骂:“哪来的滑头!真是的,我一把年纪了还要陪你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是嫌我活太长了吗?我还没归西呢,你先倒了!真是不讲道理!我今天就不应该出门,气死我了!”

安和愣愣地看着离自己不远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拐走了过来,一脸的怒气,看到自己后还重重哼了一声。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跑过去抱起安暮。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师父,安和哀嚎道:“师父,师父不要走啊,安和才多大,以后谁来照顾徒儿啊。门派清贫徒儿也没钱让您风光下葬,不过您老人家走的也真是时候,现在回去还可以和村头的顾富婆配个冥婚,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也是好的……”

“逆徒!”安和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后浑身一激灵:“呀?师父你还活着啊!你早说嘛,吓死徒儿了。”安暮看着安和没好气地说:“吓死你啦?我这么火眼金睛都没发现你吓到了。我看,应该是乐死你了才对吧。“一边说着,一边指头蓄力往安和脑门上打。

安和保住头一边躲一边打岔:“师父,师父你看这雾怎么越来越浓了。哎呦,师父,注意别把手给打坏了。我错了,我错了,师父,师父你看这里有布告哎。哇,除妖成功一百锭金……哎呦喂……”

等等,一百锭金。修仙现在这么赚钱吗?安暮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去看布告。“除妖功成黄金百锭……哇,除妖那么赚钱,那我还留在山上干嘛,还要养一个小白眼狼。”说完白了一眼安和,后者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安暮抬手把面前的布告完整撕下来,安和见状走上前问道:“师父,这是干嘛呢?”安暮当着安和的面打开手里的布告,指了指布告上面写的字,安和定睛一看,上面写了三个大字“城主令”。安暮一边收起那布告一边说:“有钱不拿非君子,特别是这种撞上门的财。”

“所以,现在我们要去找城主吗?”安和问道,接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太阳已经落山了,黑暗逐渐袭来,加上浓雾,是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有些难办。安暮把包袱给回了安和,拍了拍她的肩膀:“虽然说刚刚的事情很意外,但至少我们看到了活人,知道了城里至少还是有人的。多亏了现在黑灯瞎火的,城主府毕竟是灵平的门面,再怎么说一盏灯总会留的。”安和恍然大悟:“所以找到城主府应该是比较容易的。还有,就算这妖我们除不了,多住几天我们也不吃亏。师父,您真聪明。”

“废话,不聪明怎么做你师父。走着。”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简单。城主府在黑暗的笼罩下犹如一颗灿烂的明珠,与周边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非常容易就能发现。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这是安和来到城主府的第一印象。灯火璀璨照得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安和有些发晕,扒拉了一下安暮的衣角:“师父,我怎么感觉这有点不真实。”安暮咽了咽口水,没有回应安和的话,独自喃喃道说:“我还以为灵平就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笑话呢,搞不好都被城主独吞了。”

门口守着的侍卫看到二人呆呆站在门口,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这一下把两个人都叫回了神,安暮理了一下衣服,走上前去问道:“在下是看到了这份除妖的布告,前来拜见城主的。”说完朝着侍卫作了个揖。侍卫看了他一眼,对安暮还有安和说:“城主说了,但凡是除妖的仙师,直接去拜见他就好了。”说完,就又变回了一开始的木头样子。

安和两人对视一眼,也没多想就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