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第十章: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刚把林黛玉撵回房间休息,林如海靠在床头上不由得忧虑起女儿日后的前程来。

他自知道自己恐是时日无多了。若不趁着此时精神尚好的时候做打算,等日后恐怕就来不及了。

林家原籍在姑苏,族中人口众多,其中又以林如海这一支最为显赫。

可惜连着几代人丁单薄,族里最亲近的,现今也只剩下堂族。是以并无可靠的人可以托付。

待他死后,和林黛玉关系最亲近的,只有一个外族贾家了。

可如今经历几番事情,觉得贾府实在是不可靠,贾母又年事已高,恐也难以照料周全。还是得与女儿寻个更安稳的靠山。

拿定了主意,又使人把福伯叫来,让他亲自回姑苏变卖家产。福伯本不愿意这个时候离开,怎奈林如海道:

“我已是时日无多了,若不趁着尚在世时处置产业,难到待到他日我去了,叫黛玉一个无依无靠的幼弱的孤女与族中相争吗?”

按此时的礼法,林黛玉是女儿家,就算她是林家唯一的血脉,除了她生母贾敏留下的嫁妆,她也是继承不了全部的祖产的。最少有一多半要归林家族中。

福伯知道他说的有理,只得抹着眼泪点头。

又听林如海细细嘱咐道:“你到了姑苏,除了家中祖宅,其它田地房产,连着一应笨重的家伙事儿,该卖的俱都卖了。

咱们现在住的这宅子,等我去后便留给你。你莫要拒绝,你家小二还要读书,日后进京赶考,甚至在京里选官,俱都要花钱,京城居,大不易。你若不收下,如何能供得起?”

福伯只得应了。

林家在扬州除了这一个三进的小宅子,并无其它产业。盖因此时人做官,为了以示清廉,并不在任上置办产业。便是有心人行贿赂之事,也多以银钱,更小心点还会在官员老家买了田地直接用田契送礼。

这个三进的小宅子还是刚到任的时候,贾敏见官舍是在是太过破败,难以住人才买下的。因怕影响林如海官声,只敢买了这么一个小宅子。

“至于咱们家京里那座四进的宅院就留着,待我死后,你跟着姑娘进京也好住在里头顺便给姑娘打理。京郊的几处庄子,留下两个不大不小的,每年的出息给姑娘做用度。其余的便卖了吧,留着只怕也守不住。”

“得了银子,先拿二万两,寻族里德高望重的耆老,开祠堂议事。用这二万两银子修缮族学,延请名师,余下的为族中添置祭田。

再使二千银子,你亲自去救济族里贫苦老弱人家。若有因家贫而读不起书的学子,也多帮扶些,但求能结个善缘罢。

除却这些,再拿三十万银子分几家寄存在各大钱庄里头,把银票带回来。其余的便妥善封存,待朝廷来人处置。”

“是。”福伯领了命,连夜赶回姑苏按着林如海的吩咐一一处置。直到半个月之后,狼毫先带着银票赶回来回报说:

“按着老爷的吩咐,除了京城离得太远,来不及处置。姑苏的产业俱都处置妥当,现得银二百三十万有余。

其中三十万已分五家大银庄存好,由小的带了回来,现如数交还给老爷。”

待丫头接过装着一叠厚厚银票的匣子,狼毫接着说道:“因余下的二百万银子数额巨大,我爹不敢掉易轻心,亲自带人守着,只等老爷处置。”

林家五代列侯,以诗书传家。府里向来节俭惜福,又兼人丁稀少,不曾分家。数代积累加上林家历代主母的嫁妆,有二三百万银子并不奇怪。

林如海轻轻点了点头道:“二百万,够了。”

狼毫不明白林如海说的是什么,他向来是个只管做事,从不多嘴的人。也不问,交了差就退下了。

有了这二百万银子,林如海强撑着病体起来,写了一封密折,用八百里加急,披星戴月地送往京城。

密折子里先是详细交代了自己查了一半的公案,言说自己时日无多,请皇帝另派人来查。

再说自己知道国家近年多事,国库又空虚,故在临终前变卖家产,得二百万银捐给朝廷为解君父忧困。

最后提及自己膝下只有一个幼女无依无靠,肯请皇帝垂怜等等。

几日后,京城。

泰丰帝正在乾清宫里批阅奏折。

近年来国家各处俱不太平。

先是前几年东南地动,后南方各处又连年遭水灾,又逢国库空虚,内库里也没银子。

西北又上奏说遭旱灾,请朝廷拨款赈灾。他这个皇帝居然拿不出钱来!

当真是左支右绌,举步维艰。

泰丰帝时常在私下里自嘲道:

“泰丰泰丰,各处连年遭灾,如今又国库空虚,内库里都空得能跑马了,哪里来的泰?又哪里丰了?”

“唉!”

听见皇帝叹气,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猜测哪里又遭了灾,陛下心里烦难,一个个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又过了一会,突然听得一声拍案的声音。泰丰帝竟然站起来笑道:

“哈哈!好一个林如海,当真是忠君体国,国之栋梁!”

这二百万两银子来得及时,恰如久旱逢甘霖,解了皇帝心头的忧患。

解决一桩心事,泰丰帝也有了到后宫放松一下的心思。

坤宁宫里。

皇帝说起林如海捐尽家产,为朝廷纾困解围的事情。连声夸赞林家不愧为忠臣之后,代代都是忠公体国的栋梁之臣。

又叹息说可惜这样的忠臣良将竟然就要绝后。只剩下一个未满十岁的幼女无人照料,林如海死后恐怕连为父守制都难全礼。

皇后与皇帝多年夫妻,见他如今这般作态,如何能不知他心中所想?

可她偏不想他如愿!

只听她道:“这有何难?宫中尚仪局里有的是老成持重的女官。皇上挑了好的派到南边去教导那女孩儿就是。

有女官教养照料,也能全人家孝道,这便是两全了。”

皇帝听得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皇后会是这个回答。

他想了想,点头道:“皇后想得周到,便照你说的办。”

皇帝发了话,立时就有底下的人去办。恰逢此时尚仪局司籍司有一个司正本欲告老,听了此事主动请缨。

皇后见事情都完了,皇帝还留在这里不挪步,便开口道:

“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又是大朝会,陛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要赶人。

皇帝听了也不恼,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见皇帝走了,皇后身边伺候的掌事女官劝道:“您这又是何必。陛下是万乘之尊,自来只有人哄着顺着他的,您又何苦赶他走。”

皇后此时却已经坐在棋盘边,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执棋,自顾自打起棋谱来。

见她不说话,那女官秋云接着劝道:“陛下今日话里话外,分明有让您把那女孩接入宫中扶养的意思,您怎么反而···”

不待她说完,皇后打断她道:“他想叫我养我便要养吗?人人俱都可怜,谁又来可怜我?”

秋云见她眼睛都红了,心知皇后必定是又触动了旧事,虽心里暗暗叹气,又恐她心思郁结,也不敢再说下去。

却说第二日大朝日。

朝堂上皇帝说起林如海捐尽家产,为朝廷纾危解困的事情。先是大大夸赞了一番,又叹息现今国库空虚起来。

便有那心思灵活御史的揣度上意,奏请追缴户部欠银来。话音方落,便有一个大臣出班反驳道:

“此事不妥。于户部欠银者,皆是于国朝有功之后,多因家中拮据难以度日,方向朝廷借贷。

如今连年遭灾,于各家更是雪上加霜,朝廷待下向来仁厚,如何能在此时追缴欠银,寒朝中上下忠良之心?”

泰丰帝听了这话气得直发抖。险些当场就要发作,碍于朝堂上附和者甚众,只能强忍了这口恶气。

去年上皇虽然退位,可至今仍旧居于养心殿里。每逢朝中大事,往往有大臣们先至养心殿禀报给上皇,而后才送到乾清宫。

继位一年以来,多方掣肘,往往不能自主。

唉!

前朝诸事,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