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听师父讲故事

 

第六章 听师父讲故事

 

 

时间回到安和落单的那个夜里。

“徒儿?你怎么啦?”安暮看着面前双目失神的安和有些不知所措,这一路走来,都是徒弟安和挑大梁,她说走这条路就走这条路,她说往东那就往东走。

看到现在有些病恹恹的安和,担心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心虚让安暮有些慌乱。

钱财多见状,拱手对安暮说:“安仙师,后院有早早准备好的客房,不如将小安仙师送到房里休息一下,我再遣人去请大夫。”安暮点点头,这也是如今唯一的办法了。

他将安和背起来,一直送到客房里,看到沉沉睡过去的安和,关上门重新回到了嗅花厅。

还没走到嗅花厅,远远就听到陶瓷碎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钱财多一反刚刚温文尔雅的暴怒:“还有城西的济春堂呢?去了没!我不信济春堂也会没人!”

安暮走进嗅花厅,和婳玄对视一眼。

“城主,我那徒弟已经睡过去了,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自小身体健朗,依我看是不必大半夜麻烦请大夫了。”安暮恭声说到。

钱财多呆呆地看着安暮,仅一瞬,钱财多又换回了刚刚那张脸,温声对厅里的仆人说到:“刚刚有些失态,阿福,再去沏一杯茶。”

听到命令的仆人也换了一张脸,带着笑容应了下去。

不一会儿,仆人又沏了一杯茶,满面笑容地捧到安暮面前。安暮礼貌性的接过想喝一口,就看到一滴血滴在了茶水了,滴答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再清脆不过。

安暮抬头,还是刚刚那个领命下去的仆人,应当是刚刚钱财多发脾气把杯子朝着仆人的脸扔过去了,现在这位仆人满脸鲜红,面上还残留着几个杯子的碎渣。

安暮咽了咽口水,看着好像没有痛觉的仆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然后接到命令的阿福弯下腰,站到了安暮身后,随时准备待命,丝毫没有要下去处理一下伤口的意思。

这城主对待下人也太残忍了吧,安暮忍住颤抖的心,看了一眼对面的婳玄,后者正面无表情地品着手里的茶。

坐在上座的钱财多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叹了一口气,自顾自说到:“如今正处在水深火热的灵平竟然能盼来二位的光临,真是灵平民众的福气。”

婳玄放下手里的茶杯:“城主,我们还是直入主题吧。这妖是什么妖,从哪里来,为什么要除了它。”

安暮看着婳玄有条不紊的样子,心想这是遇到行家了啊。

钱财多定了定神:“且听我慢慢道来。二位仙师有所不知,灵平城自创立以来,城主之位一直讲究的是有才者优先。灵平的上一任城主姓宋,名叫宋原心。”

宋原心原名陈思量,母亲是外地大族,随母姓。父亲是个倒插门,后来跟人学贩盐,发了家,搬到了灵平。

陈思量此时家境富裕,人又好学,外人看来定是前途无量的。那富商的好命总有人眼红,一次走货时被人出卖,被官府抓了个正着。被抄了家,最后暴毙狱中。

年轻的陈思量在此之后,就跟随母亲,卖了房子,从城西搬到了城东,陈思量此时也改名为宋原心。

外人都觉得奇怪,一个寡妇一个孩子,也不回娘家,一个人带着孩子,孤零零地在城东住着。街坊邻居看他们娘俩可怜,时常接济着。

宋原心的娘亲陈氏是大家闺秀,刺绣特别漂亮,靠着绣花卖钱,不出几年就开了一家小小的绣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生意也越接越广。

甚至有人特意把布匹送过来,叫她在上面添几针。

变故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已经十二岁的宋原心代替母亲去接富商从水路运过来的布匹,出了意外,布匹全部落水,宋原心年少心急,急急忙忙跳下水中去却忘了自己水性不佳,这一去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量的布匹和蛮不讲理的富商,让陈氏散尽家财,丧子之痛让陈氏一病不起,没几天就被人发现死在家中。

邻居合伙将陈氏草草下葬。诡异的是,没几天,那个死在水里面的宋原心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眉眼非常出众的女人。

知道母亲生病已经去世的宋原心,第一时间并没有去拜见母亲,而是带着那个女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大门紧闭了好几天。

之后有一天,宋原心开门上街去买东西,出门前还对着门里面招手道:“娘,我很快就回来。”

有人看到后感到奇怪,难道这小原心这几日大门紧闭的,把自己给关傻了?就去他家门口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已经下葬的陈绣娘正坐在自家房里,旁若无人地绣着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头对来人笑了笑:“马大姐,是有事找我吗?”说完起身就要来迎接。

被叫到的马大姐浑身冷汗,本以为是陈氏鬼魂回来了,可一直到陈绣娘穿过露天的院子走到马大姐面前,马大姐才回过神来。鬼魂是见不得太阳的,可这不是鬼魂又是什么?

马大姐面色惨白,跌跌撞撞往家里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多天都没有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和别人解释。

一天丈夫砍柴回家说起来:“还记得那个陈绣娘吗?今天我从他们家门口过去,看到他们在举办陈绣娘的丧事。”

坐在一旁拣菜的马大姐闻言浑身一僵,呆呆转身:“陈绣娘?她……”她怎么又死了,这后半句话马大姐没敢说出口。

“是啊,真是太邪乎了。街坊邻居看着小原心年龄这么小就没了母亲,也都不忍心没说什么,但是看着已经死了的人天天在自己眼前晃着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听说对街的小圆子那群小孩,还胆贼大特意去刨了之前我们埋陈绣娘的坑,结果你猜怎么着?”

马大姐听到这里,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屋子里写着字的儿子。

然后又朝丈夫问道:“怎么了?”

“不见了!除了那个墓碑,坑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句话丈夫说得特别大声,把马大姐吓了一大跳,而后看向儿子那边。

他的笔顿在空中,人呆呆看着爹娘。

“那个小儿子便是城主吧。”婳玄听到这里突然说到,把听得正起劲的安暮吓了一跳。

安暮看向钱财多,看着他点了点头,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像有些糊涂:“这么说,那要我们降伏的妖,就是宋原心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钱财多又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女人虽有怪异,但是并没有对我还有爹娘的生活有什么影响。陈绣娘突然复活又再次去世,好像是在完成宋原心的愿望一样,只是让他的娘亲多陪了他几天而已。”

安暮摸着下巴:“她救了宋原心,还复活了陈绣娘,她的目的是什么?”

“报答。”婳玄答道。

“你是说,那个女的原本是封印在水里的妖怪,结果被沉入水底的宋原心唤醒了,所以她帮了宋原心那么多。这么说她是一个好妖怪啊。”语毕,安暮重新思考了一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钱财多说:“不管她是人是妖,对灵平还有我们的生活都没什么大影响,大家也都见怪不怪,还是接纳了她,真正的恶魔是在前城主千金去世后出现的。大家都说,是千金阴魂不散,誓要拉全城的人下地狱才罢休。”

陈绣娘死后,宋原心不知从哪里拿到了许多金子,安排自己的母亲风风光光地下了葬。而后在母亲的墓碑前哀声痛哭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最后还是他带回家的那个女人叫人来把哭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宋原心抬回了家。

自此之后,宋原心用剩下的金子买回了母亲的绣庄,开始继续经营母亲留下的绣庄。好像有天神助力一般,宋原心一路平坦,财源滚滚。

宋原心为人老实,还重情重义,随着名声越来越大,城里舔着脸来说亲的人也越来越多。

最后在宋原心二十岁的时候,娶了自己当时城主的女儿作妻子,最后通过自己岳丈作保,当上了新一任的城主。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日子过得平淡而又温暖。

唯一刺眼的地方,就是宋原心爱护有加的怪异女子,这是宋夫人认为的。不管大事小事,宋原心都会过问那个人的意见,尽管每次的回复都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原心没有过分的野心,但为人机灵多变,在他治理下的灵平达到了空前的繁华,甚至自创了一个节日,让全城以及城外来客一同观赏的“万花奇景”。

没有人知道那些凭空出现在城主府里的花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会去在意。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里开始有一个传言,说,城主夫人自小体弱多病,生孩子这件事她的身子受不了。

这话传到宋原心耳朵里时,仆人当即就看到了宋原心满脸的心疼还有愤怒。开始的几天是满脸愁容,而后突然就好了,神采飞扬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几个月后,府里的大夫给夫人请平安脉时,把出了喜脉。

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恶果。

“让人死而复生,让自己平步青云,甚至可以无条件满足所有要求”,婳玄轻笑一声,“除了鬼妖绣魂,没有什么可以办到。”

她对面的安暮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发紫喃喃地说着些什么,好像正身处严寒之地,浑身小幅度地抖着。

“安仙师。”婳玄喊他,安暮仿佛被人打了一下,猛地抬头,和婳玄目光交错。

婳玄察觉到,自从钱财多说出“万花奇景”这个词之后,安暮的面色就突然大变。他是听过,还是真真切切地看过这奇景,婳玄不得而知。

“仙友刚刚所说的鬼妖绣魂是个什么东西?”安暮问道。婳玄看不出安暮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想岔开自己的注意力。

“鬼无目,不可感知光,只有一个嘴,茹毛饮血,传说生存在地狱,有鬼王掌管人的轮回之境。妖可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和常人无异,修炼得道成仙最快。鬼妖即两者的结合物,是人为炼化的产物,区别于世间万物,无形。”

“话说千年前,有国名业,有帝新昌。新昌帝接管业国的数十年间,朝中鱼龙混杂,国外更有强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他选择了炼化鬼妖。没人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方法,也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炼化一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国里所有人都指望着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救他们的命。”

“听说最后是国师提议,加入生人,把鬼妖的鬼气揉进生人的生气中,避开天神的监视还有规律的干扰,得到一个真正的鬼妖。男男女女一共下了两百多个,只存活了一个。”

婳玄顿了顿。安暮听着有些不可思议,这样搞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避开了天神的监视还有规律的干扰,那不是怎么都死不了,完全活在时间之外了。

但是听钱财多说,那个牛逼哄哄的鬼妖,并没有干什么坏事,看来还是个心性纯良的新东西。

婳玄继续说到:“鬼妖可以以生人的气为线,以骨为针,穿针引线,改变现实,所以又称为绣魂。城主话里的宋原心大概就是用自己的生气为线,借那绣魂的力把自己的母亲从地狱拉了回来。本可以陪他很久,却早早放手让母亲重新归入虚无,可见那宋原心并没有什么贪念,是一个好孩子。”

安暮听到这些话,在心里面翻了一个小白眼,还好孩子呢,看你的年纪,人家当你爷爷还差不多。

“说到这宋原心,城主,为什么叫‘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恶果’?”安暮看向钱财多,想要重新回到故事的中心。

钱财多叹了口气:“宋夫人身子娇贵,也虚弱地很,产子对身体危害极大,宋城主是不愿的。可是,宋夫人知道那个女子能够复生宋城主的母亲,就放下心中的成见私自单独去求她,盼着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等到夫妻二人谈拢,女子的法术施成,怀上了孩子的宋夫人却开始性情大变。

宋夫人之前的温婉烟消云散,眼里布满了对女子的嫉妒,甚至因为一件小事打死了一个小丫鬟。府里的人都开始对她敬而远之。

女儿出生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时常在女儿面前哭哭啼啼,还有宋原心的跟前说各式各样人的坏话。

女儿名叫宋荷月,作为宋原心来之不易的一个女儿,他百依百顺,把女儿宠成了一个骄横的大小姐。大小姐倾慕着自己的竹马,名唤云生。

云生原是宋原心的旧邻居,宋原心愿意提供吃穿住行供云生读书,云生就借宿在了城主府。而云生,却喜欢着那个宋原心的发家之宝——那个给了他财富名声还有女儿的妖怪。

后来一场大火,把那个女子烧死了,不久之后宋夫人也暴毙而亡。早些年出嫁的宋荷月听到母亲死去的消息急忙赶回,却在半路上遭遇不幸。

有人说,她是因为马车的马失控,翻下了山崖,也有人说,是因为遇到了山中土匪,劫财劫色,一命呜呼了。总之,没有任何人知道真相,她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山野之间。

钱财多说完这些话,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绣魂复活宋原心母亲时,用的是宋原心的气和骨,引的是他母亲的魂。这个宋荷月,用的是宋夫人的气和骨,那引的是谁的魂?”婳玄独自喃喃道。

安暮看着钱财多缓缓饮了一口茶,而后接着说:“宋大小姐失踪后,夫家为了名声,对外称她早就病逝在家里,并没有出门去。没过多久,就又娶了新的夫人。在婚礼的当晚,除了那个夫人,其他人全都死于非命,惨不忍睹。”

“接着灵平不知从谁开始传言,宋大小姐本是厉鬼,看宋夫人身娇体弱,便附在她身上,当作女儿生了下来。恶语伤人六月寒,谣言越传越凶,最后像是印证了大家的猜想。”

“一日清晨,宋城主不见踪迹,府里的人找了许久。一直到暮色四合,才有人发现了城主。只是此时的城主,早就不是原来的城主了。”

他被割下了头颅,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布绑着他的灰发,在城门口上随风荡着。每荡一下,那头颅就发出刺耳的尖叫,就像捏着嗓子学女人说话一样,不停地折磨着民众的耳朵还有精神。

到了早上太阳出来时,头颅又会消失不见,然后夜里,又再次出现在城门上。

有胆大的人去把头颅取下来,一把火烧掉了,然后还做了好些法事。可是一到暮色降临,头颅又会好端端重新出现在原来的地方,夜风一吹,他又会叫出声。

每取下一次,到夜里出现时,叫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慢慢开始有人不堪其扰,搬出了生活几代人的灵平。一直到今天,就像二位进来时看到的那样。”钱财多好似有些困倦,眼睛像有些睁不开一样。

安暮试探地问道:“钱城主?你没事吧。”

婳玄什么话也没有说,直直站起身,就在安暮以为她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婳玄却定定地看着安暮的身后。

安暮没由来地出了一身冷汗,缓缓转过头。

那个地方站着的是刚刚为安暮上茶的阿福。此时的他正面带微笑,看着安暮,殊不知此时的他正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

安暮好像听得到他肉腐烂的声音,胃里一阵翻涌想要吐出来。下意识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他刚刚上的茶水。

“放心,茶水是真的,用的是上好的大红袍。”坐在上座的钱财多如是说道。

安暮抬头,他看到原本好好的钱财多也开始像阿福一样开始腐烂。“对不起,二位仙师。灵平的确有妖,但却无法履行在下的千金之诺了。想来是找到了二位仙师,在下的愿望有解,也不再那么深切了。”

钱财多说完,整个人就在安暮还有婳玄的注视下化为了一副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