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凉

人走茶凉

苒华休派人将夜锦狸安置好,自己则和梅泠回了居住的“秋痕院”。

因为昨夜几乎没怎么睡,梅泠又在苒华休耳边碎碎念说那些在天骄书庄里的趣事,听的苒华休头皮一抽一抽的疼。

于是苒华休打了个哈欠,在梅泠幽怨的目光下,不留情的把他赶了出去,自己则美美的睡上了一觉,一直睡到午时,梅泠屁颠屁颠的过来给她送饭。

苒华休揉了揉眼睛,慢悠悠的起床洗漱,然后慢悠悠的享受美食带给她的快乐——最近宁弈的事实在让她烦心,苒华休也只能从吃这里找到些许快乐了。

刚吃完不久,苒华休还没来得及把梅泠赶走好再来个美美的午睡,就有下人来通报说:钦差大人又来了。

苒华休有些郁闷,她如今并不大想见卫隐。

“姐,钦差大人找你干嘛?”梅泠好奇的问。

“谁知道呢?”苒华休一脸淡漠,“泠儿知不知道你弈哥出的事?”

“那么大事,我当然听说了。我知道姐姐和弈哥是过命的交情。弈哥出事了,我担心姐姐,所以才连忙赶回家。”梅泠一脸不忍,问道,“姐姐,宁弈真的杀了小洛姐姐吗?”

宁弈性格开朗、豪爽大方,为人又有趣,梅泠挺喜欢宁弈,与他称兄道弟,也经常直呼宁弈其名。洛霜枫平时对梅泠嘘寒问暖,关系也还不错,所以梅泠叫她小洛姐姐。

苒华休黯然,点点头,看着梅泠的眼睛问,“泠儿,如果你的好朋友犯了滔天大错,你会怎么做?”

“我会让他改过自新,让他做个好人。”梅泠一脸正色,“那姐姐呢?”

“……”苒华休笑笑,刚打算说,远远的就看见院门口卫隐的身形,苒华休笑容收起。

卫隐远远看见苒华休原本一脸笑意的坐着在和旁边一个孩子在说话,看见他笑容便褪去了。这让卫隐有些不悦,不过他修养极好,脸上仍是带着笑。

“华……”卫隐打算开口。

苒华休暗道不好,朝卫隐疯狂使眼色。

卫隐秒懂,看着苒华休的样子,觉得好笑,轻轻一笑,柔声道,“梅老板。”

梅泠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吐气如兰气质不凡的男子,他身形修长、面容俊美,尤其那一双含笑的双眸,似秋瞳剪水,是那么的澄澈干净。

梅泠从未见过这么干净俊美的男子,他学过的赞美的词不多,如果非要梅泠给卫隐评价的话,那只有四个字——人间谪仙!

这边梅泠被卫隐的风姿迷住,那边苒华休内心毫无波澜,苒华休客套的点头行礼打招呼,“卫大人。”

梅泠也如梦初醒般,红着脸,喊了一声卫大人。

“梅老板,这位俊雅少年郎是你的……?”卫隐双眸含笑,“我还没见过,想听你介绍一下。”

听卫隐夸他俊雅,梅泠脸更红了。

苒华休有点莫名其妙的瞅了梅泠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梅泠要脸红——男人看到男人,脸红算几个意思?

“我弟弟,梅泠。”

“梅…林。”卫隐咀嚼这两个字,想起他与苒华休在梅林初遇,卫隐转头看着梅泠微笑,柔声道:“梅林,你有没有读过姚述尧的一句诗?”

“呃?”梅泠语塞,尴尬的结结巴巴道,“姚……什么姚?我只读过李白杜甫的诗……”

卫隐笑了:“他有一句诗写的很美,就和你名字一样。我念给你听——玉人天上传清音。传清音。云横新雁,梅落寒林。”

梅泠星星眼折服,完全被卫隐迷住。

苒华休无语,她知道卫隐博学多识,没想到他还挺会放彩虹屁,现在把梅泠这个臭小子弄的五迷三道,于是忍不住出声破坏氛围道,“那个……梅泠的泠,是‘泠泠七丝上,静听松风寒’的泠,不是双木林。”

空气突然安静,三个人六目相对。

“啊,姐!你太坏气氛啦!”梅泠吐槽道。

“我只是告诉卫大人你的名字而已……”苒华休摊手,不以为意。

“噗嗤”,卫隐忍不住笑出来。

可能因为梅泠自己本身就是个文化人,对文采出色的卫隐十分有好感,一直拉着卫隐说话,卫隐也不恼,一点也不嫌弃梅泠这个话痨,两个人如同知己相逢,长篇大论、促膝长谈。

聊了差不多大半个下午,苒华休实在听不下去了,借着让梅泠回去温书做功课的理由,终于把一步三回头对卫隐依依不舍的梅泠给赶走了。

“呼。”苒华休呼出口长气,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可算是把他撵走了,卫……卫隐你别见怪,梅泠他就这样,话比较多……”

本想叫他卫大人,可那样生分也太明显了,卫隐这个事儿妈,待会儿又要扯起当年七七八八的情分,听的烦死。

前尘往事苒华休已经不愿再提,从前情仇爱恨不如一笔勾销。

“不会啊,我觉得他很可爱啊。”卫隐笑着温柔的说,“你什么时候认了个弟弟?”

“大约是两年前认的,那个时候鄢陵大水,他父母得瘟疫双双去世了,我跟宁弈做生意路过,看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没膝盖的大水里抱头哭的可怜,于是就把他收留了下来。”苒华休如实答道。

宁弈,又是他。

卫隐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扭曲,三年前华休的世界满满都是他,如今的华休张口闭口都是宁弈!

如宁弈那种纨绔草包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如今他还是个杀人逃犯……

“说到宁弈,我这边有一些他案子的线索了。”卫隐不动声色,恢复正常柔声说,“华休,如果宁弈被抓到了肯定是要被斩首的。”

苒华休皱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宁弈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宁弈犯得是杀人死罪,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这么大人了,做什么事都要为之负责。”卫隐认真的看着苒华休,

“我不知道这三年来,你和宁弈一起经历了多少,或者你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我只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是朝廷命官不会法外容情,有一天我可能会站在宁弈的对立面,甚至可能亲手抓住他,将他送上断头台……”

“……”苒华休皱眉。

她不能说卫隐错了,但只觉得失望——宁弈那个傻瓜,以前一口一个叫着“阿隐”“阿隐”,操心着“阿隐”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操心着她这个外人是不是想介入“阿隐”和“阿迢”的爱情,操心着“阿隐”被苏迢抛弃是否一蹶不振……

可卫隐呢?他凛然大义,以这种“虽然宁弈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但是他终归犯了错,所以他该收到惩罚”的理由,轻描淡写的将宁弈抛弃。

卫隐这个人的心莫非是石头做的吗?怎么将这种话说的那么轻易?

抛弃宁弈,卫隐可以轻易做到。

但苒华休不行,只要她活着,她便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也许卫隐才是对的。

也许苒华休执迷不悟、错的彻底。

但即使错了,她也甘愿错下去。

“你说的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苒华休淡笑,并不打算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停顿一下说,“不过宁弈的案子还有些疑点,我想……能不能再调查一下?”

“疑点?”卫隐惊讶,缓缓道,“卫隐杀妻屠子有目共睹,案子这么明晰,疑点在哪里?”

“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

“我希望你正确的看待这件事情,不要因乌及屋。”卫隐一脸严肃。

苒华休看着卫隐,本想压抑的邪火又往外冒,忍不住冷笑道,“不好意思,我还真就是一个爱屋及乌的人。”

“我认定那么光明磊落、嫉恶如仇的宁弈不会轻易做出伤人性命的事,我相信这其中必定有缘由……”

这是第一次苒华休对卫隐露出这么陌生又决绝的神色,卫隐心中一股酸涩——从前不问缘由永远和他一个立场的华休已经变了,现在的她永远向着别人。

“可是宁弈确实杀人了。即使有什么缘由,他一路血洗宁府,你知道死伤了多少人吗?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死的无辜,他们又何尝不是条鲜活的生命?”卫隐冷声反驳道。

苒华休语塞。

她顿了良久,才喃喃道:“可能因为我天生冷血不是好人……不够博爱。”

“你这样感情用事,会犯错的。”卫隐摇头道。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我会犯错呢?”苒华休收敛情绪,淡笑着看着卫隐,“错就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为你好。”卫隐失笑。

“嗯。”

苒华休不愿再与卫隐争辩。

路不懂桥,桥不懂路,所以只能桥归桥,路归路。苒华休明白了,她与卫隐不是一路人。

苒华休不开心,卫隐也不舒服,两人不欢而散。

夕阳照在苒华休脸上,暖暖的,今天明明是个好天气,苒华休却觉得悲凉——

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以人走茶凉为结局的呢?

苒华休突然想起《琵琶行》中的一段: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

她、宁弈、卫隐、苏迢曾经热闹过,如今,是轮到迎来凄冷结局的时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