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及笄

花魁及笄

日正中天,晴空碧洗。叫卖声骡马声充盈街巷,妇女首饰花果食蔬满目,在颉朝的国都——瞿川,日复一日的繁华熙攘司空见惯,今日尤盛。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黔首百姓,皆在为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做准备。尤其是女儿还未定聘论嫁的父母,更是劳心劳力,想尽办法让女儿在及笄之时一展风采,好敲定掌上明珠的终身大事。

“嘿嘿嘿,你听说了嘛,影月楼的花魁要年满十五了。”

“嗨!‘世倾风华,声动天下’。全瞿川还有谁人不知晓。”

“平日里踏破影月楼门槛都见不到的的白姑娘,这回要在莲湖行及笄大礼,而且……”

街边几个闲散青年突然降了声调,聚做一团窃窃私语,紧接爆出一阵张扬又轻浮的笑声。

楼上茶馆里,“啪!”可怜的酒樽生生撞在金丝楠木雕花小几上,白皙得令人发指的大手似要将其捏碎。

当然这只是茶博士的想法,不知是积了几世德还是造了几世孽,迎来这两尊如谪仙又如妖魔的公子。金发稍稍一拢便以桃木簪扎好,慵懒不失俊秀。浅尝美醴,而屈服于另一位黑衣男子的威压之下,竟是让人无胆正视,茶博士熟练地好菜,心理暗暗心疼自家的酒器一把,快去退下。

玉阳子伸了个懒腰,感受到对方的不满,绿幽幽的眼眸俯视窗外的车水马龙。

天要阴了,大雨将下。

他可是特意挑瞿川的好茶楼,然这好茶楼嘛差就差在处于都城最为喧闹聒噪之地段,三教九流,布衣巨绅,都有缘一见。可眼前的主儿似乎一点也不买他的帐,剑眉微蹙,眸若深渊。

“你看看你,定是在地下待得太久,好歹收收你的煞气又吓着人了。出来沾沾人烟有何坏处。”

于吃喝玩乐而言,玉阳子敢称第二,其他人自动退赛。三界仙山名水,馔饮美人,他了熟于心。

“风华冠京,举世倾之。明日是三月三,一起去看看白美人?”

对面的人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世上还有比我美的人。”

翌日上巳佳节,三月清晨微凉,池中的莲花还未绽放,岸边白梅吐露幽香,清洌淡然,素净之色被炽烈浓艳的喜庆绫罗绢帛包围。丝竹之声萦绕于耳,远处人声时大时小,不满声时不时传到湖心。

湖心水榭空地的宴席上满是无数纨绔贵胄,这里是纸醉金迷的都城,即便他们有一掷千金的底气,面对影月楼的头牌还是得掂量掂量的。众人年前费尽心机才订得一席之地。除了议论瞿川第一才女外,主席位的人物也是讨论的对象。水榭正门外临时搭起四座小亭,三面环纱,这挡住次座上人们窥探的目光。

舞女随丝竹管乐之声翩跹起舞,袅娜的身姿柔若无骨。

最东侧的是富甲一方的盐枭薛员外,腰包鼓了之后换个官来当当提升自己的地位也是不错。早起对他而言是在不是一件快事,吃饱喝足后忍不住打起盹来。到后来干脆径直躺下,大腹便便的身躯完美地陷入座榻,油光满面的脸上八字胡一颤一颤。

比邻的亭中有两人。

“怎么还不开始呀~”娇媚的女声略带不耐烦,仙仙柔荑拨弄银盘中的瓜子。

“柔儿莫急。”百穆轻揽美人的香肩,挑了颗果脯喂给美人,“当初不过提了一嘴你便非要来看,这会子又不耐烦了。”

美人毫不顾忌地瞪了男子一眼,朱唇微撅,嘟喃道:“我这不是好奇嘛,天下第一美人?普天之下有谁能美得过听夭姐姐?”她小声补上一句“还有酆都那个妖孽也不差。怎么,我说几句话都不行?我看你倒是有的是耐心等。说,你是不是早就巴巴得等着其他女人好几次了?!”柔儿音调又高了好几分,揪住男子的衣领不放。

“柔儿~”百穆学着柔儿平日里撒娇的语气,把面前的女子算入怀中,回道“这都哪跟哪呀,我整日整日看你都看不够,哪来闲情逸致瞅其他人,更何况于我而言,你才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净说胡话。”柔儿笑着打开百穆勾着自己下巴的手,和嘴上不认心里受用得很。

忍俊不禁的噗嗤一笑隔着空席传来。纱影重重,那人跪坐得端方不苟,脸庞只依稀可辨。庄中带严,贵中带仪。是皇族气派。

方寻微。

百穆如静潭般的眼中泛出一丝涟漪,朝那人微微招手。那人微微颔首相应。

柔儿不满地飞过一记眼刀,什么人嘛小两口恩恩爱爱有什么好笑的,他一定是在嫉妒。

秦妈妈不禁暗暗扶额,看来这次挑得场子还是不够大啊。按影月楼的规矩笄五年一度花魁及笄算是京都一桩大事,可此番人潮涌动实属空前绝后。不过也不足为奇,秦妈妈一生阅女无数,这次的花魁是她见过美得最为惊心动魄的。

钱势不足的只能远远湖岸远远眺望,这么远其实也看不出和个子丑寅卯来。

“诸位借步借步。”玉阳子挥着水墨折扇,一路赔笑,穿梭于人群,惹来阵阵嗔骂。

一富商大骂:“挤什么挤?我天未亮就与此等候,都给老子……”

看到玉阳子身后人投来的目光,富商乖乖闭上嘴,心中讶然,身体似乎不自觉地后退几步,腿竟是软到发抖。回味刚才黑衣男子的眼神,他未言一字,无半分傲慢无礼,传递至人心底的信息却是——滚。

两人所过之处,人群自动让出一道。

和煞星出门的好处便是不用怕挤,人悉退避三舍,但吓着姑娘总归不好,所以玉阳子撩妹一般不带他玩儿。希望这次的白美人心理素质好些吧。这次的妹子玉阳子曾远远看过一眼,确认过眼神,是他撩不动的人。但可以让同样油盐不进的煞星试一试。

“呦!二位爷可算来了。”秦妈妈手绢一扬,将乘画舫而来的二人迎入亭内,一阵寒暄。

“让妈妈久等了。”玉阳子满面春风。

这般轻车熟路?

黑衣男子白了他一眼。

“诶?怎么突然下雨了?”

“不应该啊……”

众人议论纷纷。好在雨点不大。

“啊他他他……也来了。”柔儿忙拽百穆的衣袖,言语中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居然会和风月之事沾上边,传回去可还得了,定是千年来天冥二界最为惊人的轶事!

百穆也是微微一愣,旋即神色如常,拉起柔儿朝黑衣男子拜上三拜。得到示意后复又回座。

“熟人倒是不少呢。”玉阳子调笑。桌上折黑衣男子扫视一眼,不语。来这一趟的意外之喜还不止一个。

水榭二楼的刚出浴的人行走于水汽之中,藕白的肌肤被水烫的微微泛红毕方扶平姑娘衣裳上小心翼翼地为姑娘披上纱衣素裙,抚平上面的皱痕,委婉道:“这身作采衣会不会太过素净了?”

“儿戏一般的虚礼,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她淡然道。

烟柳之地的女子行及笄礼,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何来的父母作主人?何来的亲朋好友作正宾?老鸨不过是哗众取宠,造弄声势,想把花魁的初身卖个好价钱罢了。

毕方看着姑娘不屑的脸,凑近姑娘耳畔低语,“楼下有情况……”

“今夜便安排巫马公子离开,莲湖不再安全。”跨出门的白暮雪顷刻间换上淡淡略带娇羞的笑容,俯看楼下诸人。

原先的热议觅无痕迹,众人齐齐呼吸一屏。这是无穷造物最为杰出的作品吧,温柔的眉目,粉雕玉琢的脸庞每一个弧度都堪称完美,澄澈的眼眸不染俗气,泼墨长发堪堪及地。孱弱的身躯若是让人盯久了都怕给盯出个窟窿。

玉阳子以扇掩面,身子倾向黑衣男子,揶揄道:“你当初造神的时候怎不造出这么个美人来。”

你是在怀疑我的品味吗。

黑衣男子此生的白眼都要尽数送给他了。

登上楼的秦妈妈一览众人神色,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道:“诸位诸位,我家姑娘将将年满十五,有幸得诸位莅临及笄之礼,还请不要拘谨,纵酒尽兴!”

小姑娘朝众人一揖,天真浪漫的模样让人心头一软。她道:“白氏暮雪无父无母,幸得秦妈妈收留,才苟活至今。”说着又向老鸨行了全礼,眼中蓄满莹莹泪水,看得连柔儿一个女人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今日暮雪及笄,念及妈妈多年幸劳,毕方,请妈妈上座。暮雪宜自戴发钗,以示成人自立。”

白暮雪父虽早王亡,但要一个唯利是图的老鸨来给自己加冠钗,她秦氏还不配。

秦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坐到一侧的椅上,看着白暮雪自行簪发钗,换深衣,去钗加冠,最后着大袖礼服缓缓而出。

“好一出闹剧,妙啊妙啊。”玉阳子窃笑。

秦妈妈暗自要紧牙关,小妮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也罢,反正今天铁定要将她卖出去,看她能嚣张到几时。转脸换上一副和善面孔,亲手扶着白暮雪下楼,给主席位的来宾进酒。

毕方为姑娘撑伞,生怕她淋到一丝半点。小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姑娘如何受得了冷湿之气。回去怕是又要犯病了。

“来雪儿,这位是端王。”

宾客起身相迎。暮雪将毕方递来的清酒献上,方寻微送来一个笃定的眼神,白暮雪微不可见的摇头,在端王疑惑的眼神中对饮。

白暮雪莲步微挪,柔儿挡在百穆身前不让自己男人多看自己一眼的样子实在可爱得好笑。至于薛员外,只顾色咪咪地傻笑,口水决堤在即。他提溜着小似绿豆的眼睛,打量眼前的女子。

这小身板怕是折腾半个时辰就能死在床上吧?

最后白暮雪款款来到玉阳子一席。

秦妈妈一脸媚笑:“这位是玉公子,那是……”

“大庭公子。”玉阳子补充道。

暮雪羞怯的向玉阳子奉酒,接着奉酒于北阴。

他好高,雪肤比女子还要白嫩,日光洒落在棱角分明的轮廓,在一侧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暮雪只到他的锁骨,心想是不是自己酒捧得还不够高,有些酸的胳膊又往上抬了抬,半饷,并无人接杯。

玉阳子接腔,笑道:“这酒我来替……”

“不必。”北阴取过酒,“白姑娘的酒我自然要喝。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姑娘是否也应以诚相待,饮酒一杯?”

他是如何发现白暮雪酒杯里装的有异?

“依公子言。”白暮雪欠身一福,示意毕方取酒。毕方不肯挪步,无奈之下,只好取来真酒。

白暮雪当着北阴的面缓缓将苦液咽下,喉中一阵灼烧。她皱着眉头,脚下不稳。

“姑娘!”毕方慌忙扶住白暮雪,北阴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安然落座。

一旁的柔儿顾不上继续吃醋,“哪有他什么为难人的,活该没老婆!”

“嘘!”百穆忙捂住她的嘴。姑奶奶啊你说什么他酆都大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白暮雪身子骨极差,滴酒不能沾,上一次喝酒是三年前,喝一口让她胆汁都吐出来了。在回楼的路上,竞价声此起彼伏,她拉住毕方的衣袖,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对毕方说:“不论他们出价多少,最后选薛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