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才道当时错

而今才道当时错

这声音,是姑姑身边的景泰?

我心里一紧,连忙掀开帘子,景泰却并没有看向我,而是面带微笑地拦住了文绣鸳。

我只是扫了一眼便明白了来龙去脉,文绣鸳身上穿着的是姑姑当年应选时的衣裳,难怪景泰来得这么快。姑姑人虽没来,却将整个选秀都纳在眼中。

那件衣裳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穿上应选的,我不想入宫侍奉皇上所以没穿,应急的时候给了文绣鸳,也是藏着私心的,心想这件衣裳如此美艳夺目,皇上多看她两眼,自然就少看我两眼。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件衣服竟然给文绣鸳带来了这样的境遇。皇上的确是多看了她两眼,可是姑姑竟然也被惊动了。如今要是放纵文绣鸳被景泰带走,恐怕后果难以想象。

一个年轻秀美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影子向皇上献媚,姑姑怎么能容得下她?

我看着文绣鸳,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奇怪的念头,但我还是把那种感觉压了下去,走下马车上前。

“小姐?”沛儿迎了上来,颇为担心。

“景泰姑姑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我大方笑笑,将文绣鸳藏在我身后:“正好您来了,我一向敬重您这事儿也要您跟姑姑说一声儿呢——我已经认了绣鸳做妹妹了,你瞧瞧,可不是乖巧伶俐吗?”

文绣鸳躲在我身后一脸懵懂小心,她虽然不认识景泰,但是景泰身上带着的气势却是一眼就看得出的不好惹,一定是哪一家的妃嫔派来的,她自然不敢出头。

景泰原本还有话要说,又被我堵了回去:“说起来已经好久没见到姑姑了,姑姑最近身体可还康健?等我入宫第一个就去见姑姑。”

见我笑得甜美,景泰也不想在我入宫之前就拂了我的面子:“娘娘身体欠佳,所以今日没有亲自过来为小主贺喜,等您正式入宫的时候娘娘自会传召。”

“三日后我入宫,到时候我给姑姑带家里做的点心。”我拉住文绣鸳:“那我这就带文妹妹回家了,我们俩一见如故,我正想邀她去家中小住。”

“那启祥宫那边奴婢去打点,您不必费神了。”景泰并没有强留:“恭送小主。”

我泰然自若拉着文绣鸳上了马车,她手中已经是湿透了。我本想松开手,她却握得愈发紧了,不住地说遭遇强盗劫持随行的人已经全都死了,这等荣耀的事情家中竟然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林林总总在我耳边一直念叨。

我本来对她将自己的事情反复重申的态度就十分怀疑,如今只能哄着,敷衍她皇上传旨家中自然知晓。

我见她哭个没完,顺手拿了她的帕子要给她擦眼泪,她却一把抢了过去,砍我神色疑惑,尴尬解释:“怎么好让姐姐为我做这种事。”

我搭眼一瞧,那帕子上竟然绣着柳叶合心的图案,不禁皱眉:“妹妹手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姐姐说什么,妹妹听不懂。”文绣鸳一脸的楚楚可怜好像真是什么都不懂,手中却将那帕子藏了藏。

我见她这样心里一沉,本来已经不想3跟她废话,文绣鸳却好像非要做戏做全套,追着我问:“姐姐,还请赐教。”

“妹妹,从前你或许不懂,如今我们即将进宫便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这柳叶合心可是男女之情的象征,今后千万不要拿出来招摇了。”我虽然是这么说着,眼神却还是落在她的小动作上,心里想着或许她会加以解释。

“是,姐姐说的对,妹妹从从前不懂,现在知道了。”文绣鸳尴尬地笑着,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手中却连忙将那帕子藏了起来,我瞧着她的神色却好像不以为意,这丫头还是个心口不一的性子。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两个人默默无语,又各自挪开了眼神。

本来只想当她是个陌生人,可是如今为了保护她一时冲动将她接回了家,今后一同入宫少不得被人视为同党。与其到时候被她莽撞牵连,倒不如在家这几日摸摸她的性子。

还没到家门,鞭炮声就已经震耳欲聋了,等烟尘散去我们两个一起下车,眼前黑压压跪倒一地的人倒是让我眉毛一挑。

无论是母亲还是从前与我不对付的姨娘,甚至是我那年事已高的祖母,都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沛儿扶着我,眼中饱含热泪,而我却比她淡定的多,也没有逾越规矩擅自将亲人扶起,而是与宣旨的公公客套了两句。

“公公一路辛苦,进来坐坐吧。”

那宣旨的太监自然知道这是一个能领赏银的美差,假意推辞一下便进来了,等他已经迈进了门槛,我才让家人起身,做足了尊敬的样子。

父亲前年病逝,如今家中已经是我那个异母所出的二哥在当家,他明知我是在有意给他下马威,却还是敛眉垂眼而去。我看着他,觉得他与我面圣时会不会是一般感受。

而我一身疲惫,连哥哥和姨娘特意为我摆下的酒席也没去,在自己的院子里焚香沐浴,倒是难得的安静自在。而文绣鸳如何安置的问题,也被我一并推给了二哥。

我将沛儿也支了出去,整个院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万籁俱寂,我看像镜子里那张绝美的容颜,手指缓缓攀上眉间。

那里有一颗黑色的小痣,非但没有破坏整张脸的美艳,还更具风韵。

只是这张绝美的脸,上面却像是布满裂痕一样憔悴,即便只有十六岁,其中的疲惫绝望却好像是一个苍老的妇人。

林家从来多出美女,十年前林南月名动京城,选秀那日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夜霆琛一见钟情,硬是从太上皇手中要了过来,直接纳入府中。

何等风光。

十年后,林家又出了一位绝世美人。林怀星不像林南月那样美艳绝伦,却是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亦是此女只应天上有的仙人之姿。

林南月歌舞动人,可以说是艳绝天下,而林怀星却是有着倚马可待文不加点的好文采,出口成章之余还喜好吹笛弹琴,一样的色艺双绝。

“林怀星?”

我念着这个名字,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便是控制不住的烦躁。

我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手指在那颗痣上面微微用力,那颗被无数人传为佳话的美人痣便瞬间破碎,只留下一点微末痕迹。

我碾碎手中的痕迹,看着那东西在我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仅冷笑起来。

林怀星早就已经在大漠之中追寻她的自由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与她的长相一般无二的我而已。她带着我的名字“薄风”一并消失在了林家人的记忆里。

我们俩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不同就是这颗痣。而事实上她除了这颗痣以外还比我多了很多东西,比如宠爱,比如自由。

而我呢,却要顶着她的名字,去吃人的皇宫,嫁给拿我的一生当做触手可及又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的皇帝。

我的一生都会被锁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天里,而我的妹妹“林薄风”却可以逍遥自在,去追寻她想要的那个如意郎君。

我不甘心。我捏碎手中玉轮,献血滴下我却毫无察觉。

我不甘心。我掀翻桌上价值千金的首饰,金玉相撞发出的都是天家富贵的声音。

“我不甘心,”我终于失声喊出这句话,将面前的镜子推倒砸碎,碎片崩落,从中映出二哥的脸。

“二哥?”

我下意识地出声,声音里还是年幼时唤惯了他的亲柔,可是待回身之前,我身上铺天盖地的寒气就已经散开朝他而去,冷漠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