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如火朵朵染血

红梅如火朵朵染血

迟雨落说到做到,真就一日三餐带着食盒来找他们。沈灼把自己笑成了个傻子,又搓手又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不知是觉得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还是没有多余的衣裳,便掏出画卷,让他们进去。那是个河,四面环山,他们一来便是在一条船上。

翕见状脱下那件裘衣,迟雨落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

“劳烦你亲自下厨,这怎么好意思……”沈灼刚要伸手去拿个糕点,迟雨落拦着他,指了指翕放在一旁的罐子,“他有梅花,你有什么?”

“那梅花是我的!”沈灼道,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采的他背的,你说是你的?”迟雨落挑眉看着他,“你不是一向不吃东西?”

沈灼有气没出撒,半天才有些可怜的道:“那罐子是我的。”

迟雨落盯着那罐子看了看,放下手坐了下来:“丑了些。”

翕见他们都坐了,这才坐下去。东西不多不少,四菜一汤,刚好够三个人吃。许是饿了,只觉那饭菜香得很,完全不逊于外面那些山珍海味。

“百年人参灵芝,高原藏红花,南疆黑枸杞,天山雪莲子,却只被你炖了个乌鸡汤,若是被旁人看了怕是要吐血了。”沈灼喝了口汤,感慨道。

翕听了,低头喝了口,却只能喝出个鸡汤味,最多是知道比外面的好喝不少。

“还有忍冬连翘和炙甘草。”迟雨落淡淡的说道。

翕默默地低头,又喝了两口,觉得自己不是在喝汤而是在吃银子。

沈灼笑的有些不自然,夹了些松子玉米吃:“说起来你不是一向不喜甜食,怎么会想起来做这道菜?”

翕夹菜的手一滞,闷下头自顾自的吃。

“南卿前些日子送来了些松子仁,我自己吃不完,便拿来做菜了。这菜外面确实是甜的,不过我吃不惯,习惯加完糖之后,在里面加些盐。”迟雨落语气平平,“你舌头不怎么管事,鼻子道是灵了不少。”

沈灼的笑僵在脸上。

“吃完了,便赶紧回去,少在这浪费粮食。”

沈灼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脸上笑得不自然,甩袖起身:“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给我面子。”

“不送。”看他走了,迟雨落放下筷子,拿出个画卷,淡淡的说:“里面我放了些酒,你拿给他喝吧。送他茶他又一向不喜。那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了,若是能学,多学一些。”

“小姐为何……不自己拿给他。”迟雨落的性子难以捉摸。初见以为就如外界传闻一样是个妩媚妖女,可见到本人便知和那几个字一点都沾不上边,永远是一副对什么都淡淡的样子。沈灼喜欢她是不加掩饰,迟雨落喜不喜欢他,翕不是很确定,但对他的关心,却是显而易见。说完半晌,见迟雨落没反应,翕抬头一看,便见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在下失言。”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份似乎不该说这些话,小声说道。

“无妨。我于世间,只是匆匆过客,不该有任何牵扯。吃完了,便回去吧。”

满月高悬,白雪泛着银光。沈灼坐在悬崖边,俯瞰着万里红梅。

“坐。”翕觉得自己来去无声,还是被他发现。

“小姐让我带给你。”翕将两坛酒拎给他。

“哈,居然改送酒了。之前,我说我不爱喝茶爱喝酒,她说酗酒伤身,从来不肯给我的。”他拿出几坛,拔开塞子一口闷了半坛,“你要不要?”

“在下不喝酒。”翕坐在他旁边,摇头道。

“这么好的东西你居然不喝,难道你们已经腐朽到酒都禁了?”

“有些地方是禁的,不过我们家不禁却也没人喝。”翕想了想道,因而他对酒没什么兴趣。

“你应该尝尝的。”沈灼喝完那一坛,顺着悬崖随手一抛,“治标不治本罢了。”

风吹起他的衣襟,雪地单衣,不进吃食,怎么想怎么也不是常人。他已经微醉,又拿起一坛:“你可知,这地方是哪里?”

“不知。”翕答道。听说一般不如人意或是伤心难过时,一些人格外爱喝酒,好像喝完就能忘掉所有一样。

“这地方,本来就是一个光秃秃的雪山。这红梅,是我亡妻所植。”沈灼眼里闪着光,看着月亮,“千百年,日月倒是从无变化。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有种之前见过的感觉,明明就是个毛头小子。知道你家小姐为什么来鬼域的吗?”

“听说……”他犹豫了下,实话实说,“说是勾结鬼域,被赶了出去。”

沈灼一听忍不住笑了:“这也有人信,她当时才多大,不到十岁的一个丫头。她原本和你一样,悟性高的不行,从小习武,就想有一日,问鼎巅峰,一个丫头,多可笑的想法,可她偏有这个实力。要不是……她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她现在不比你们任何人差。”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小姐又有那么高的天赋,迟家主怎会……”

“此女命格不详,虽有贵人相助,然恐迟家早晚会覆灭于其手。”沈灼望着天上的星子长叹一声,看着翕,“就因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预言,那老家伙,就狠心废了她一身经脉,寒冬腊月把她赶去一个破庙自生自灭。整个迟家,除了落井下石,无一人帮她。一个姑娘家,我找到她的时候,两天没吃没喝,身上就一个单衣,没死就是老天保佑。那帮人,披着道德的外衣,干着畜生不如的事。”手上的酒坛四分五裂,酒水飞溅,飘香四溢。人性凉薄,向来如此。血脉亲情,有时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难怪她会如此恨迟家,难怪她会如此恨她的父亲。

“所以,您帮她建了听雨阁?”

沈灼笑着摇摇头:“果是这个果,因,却不是这个因。你不想知道我这个传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到底是谁吗?”此时他才像那个叱咤几百年的修罗道沈公子,身上透着一股暮气。

“当年,还没有你们,这里,还叫迟国,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我爱上了一个姑娘,但我父亲陷害她们家导致一家满门抄斩,她因是女子不得已流落风尘才保全一命。也有个姑娘也爱上了我,那个姑娘,是迟国的公主。我爱上的那个姑娘,会画画,会吟诗,眉目清冷,但和我隔着血海深仇。我想尽办法,把她变成我的妻子,从此,她没同我说过一句话。爱上我的那个姑娘,爱抚琴,也会武功,是陛下的剑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谈笑之间取人性命不在话下。后来,邻国来犯,我身受重伤,被人挖了双眼。我的妻子,用血画了最后一幅画,气绝身亡。我流不出泪,只能流血。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等我再醒来,是在一座山上,眼睛好好的待在我的眼眶里。”

他说着说着,有一丝哽咽,猛地灌下去一大口,被呛的不住的咳嗽:“后来啊,我才知道,爱我的那个姑娘,跪着求了两天一夜,才求得一丹药,还把自己的眼睛给了我。我疯了一样的找她,下山了才知道,我睡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好像好几十年,什么都变了。迟国气数已尽,世人说她祸国殃民,逼她跳了剑炉,祭了剑。可纵然有剑又如何,区区凡人,如何能驾驭神剑。有人欠了公主一笔债,便将利息还在了我身上。这些年,我不老不死,却也如同囚犯一般,离不了这里。我拿着我妻子留给我的丹青笔,建了修罗道。本是闲来无聊,却被你们传的神乎其神想,想也是有趣。”

翕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活了千年的人,笔,琴,丹药,丹青笔,伏羲琴,博山炉,三方神器,千年之前,这是上一届神器之主之间的故事。他笑着说完,眼里却有泪光。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不关自己的事,但那些字犹如千斤,字字泣血。

“后来呢?”翕哑着嗓子,问道。一开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手下意识的摸了下脸,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了泪水。

“后来啊,你也知道。我帮她建了听雨阁,帮她扫了障碍。本来,我还想助她灭了迟家,可她不肯。”

“那你……到底是为何才帮她?”

“为何?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是这些年太寂寞了;或许,是活了这么多年,看着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渐渐消失,害怕了,终于有个和我过去相关的人了;或许,是为了还她那双眼睛,又或许……我早就喜欢她可我自己不想承认。”沈灼放肆的大笑,“所以她该骂我啊,我就是活该。”

“小姐喜欢你。”翕想起迟雨落那个不冷不热的态度,说道。所以她不知道要以怎样的身份面对他,迟雨落,还是那个公主的替身,即使那是她的前世。所以,她知道自己不该见他,还是忍不住见他。所以,她执拗的和他一样,来到这不穿裘衣。所以,她把那幅画挂在自己身后。

“那是以前,后来我和她说了从前的事,她就不理我了。我是真的想帮她。”沈灼叹了口气。

“你要是喜欢她,就应该明说。你要是只想帮她,就不该让她喜欢上你。”她的喜欢百般掩饰却仍能让他一个刚来的外人看出来,沈灼身在其中倒是看不清。

“你到底喜不喜欢她?”翕严肃的问。

“我不知道。”半晌,他哑着嗓子答道。

“那就不要轻易喊她落儿。”

沈灼低头看了看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天空飘飘洒洒下起零星小雪。“今天,不过酒醉之言,听过了,便忘了吧。”